大熊猫脱离“濒危”名单,四川、陕西、甘肃将建起国家级保护公园

第一财经APP2017-08-11 11:26:00

作者:沈晴    责编:吴丹举报

人们常常被大熊猫的憨态可掬所征服,而忘了它们退居在四川、陕西、甘肃三省的六个山系,小种群灭绝的风险依旧突出。去年9月,国际自然保护联盟将大熊猫首次从“濒危”降为“易危”。一年过去,第一财经N+深入陕西秦岭,以2004年成立的观音山自然保护区为原点,探访国宝“降级”后的故事。

国家林业局主持的全国第四次大熊猫调查(2011-2013)显示,全国野生大熊猫种群数量达1864只,圈养大熊猫种群数量达375只,野生大熊猫栖息地面积为258万公顷,潜在栖息地91万公顷,分布在四川、陕西、甘肃三省的17个市(州)、49个县(市、区)、196个乡镇。有大熊猫分布和栖息地分布的保护区数量增加到67处。

朱云在关中平原长大,从小只知道四川有大熊猫,没想到在自家门口也有。观音山自然保护区成立翌年,他在莽莽秦岭中,终于如愿和大熊猫打上一次照面。上山巡护时,他和同伴偶然撞见一块纺锤形粪便,“特别新鲜,还冒着热气;从形状上看很小,应该是只大熊猫幼崽的。”

这个发现令他们兴奋又懊恼,“几秒钟之前,猫就在我们跟前。”朱云和同事已经习惯昵称大熊猫为“猫”,秦岭山系的大熊猫约在一万两千年前开始与四川的指名亚种分化,“我们这的脸长得更像猫,四川的更像熊。”古老的秦岭分隔了中国地理上的南北,也用其庞大而绵长的身躯庇护着第四纪冰川时期的孑遗大熊猫和诸多珍稀动植物。

沿着108国道一路前行,穿过约1.6公里的秦岭隧道,便从北方跨入南方,从黄河流域来到长江流域。观音山自然保护区依托108国道秦岭隧道而设,“这儿有10只户籍大熊猫”,朱云告诉我们。整个秦岭地区的野生大熊猫为345只,种群数量较十年前增加了两成。得益于持续数十载的政策支持和保护行动,去年9月,国际自然保护联盟(IUCN)在新一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中,将大熊猫首次从“濒危”降为“易危”级别。

“降级”并不代表大熊猫已彻底“脱险”。退居川、陕、甘的六个山系后,大熊猫小种群灭绝的风险突出,栖息地破碎化仍是主因。不过,在秦岭腹地,一名中年蜂农说起,最近十来年偶遇这些“深山隐士”的概率高了一点。前年,他在竹林里隔着五十米瞧见过一头大熊猫在悠哉地吃竹子。“这东西挺温顺的,总是怕人,弄个啥声响,就跑了。”

东河台村

盛夏7月,西安屡破40℃高温,四小时车程外的汉中佛坪县,绵延千里的秦岭阻隔了北上的暑气,山谷里凉风习习。一早,东河台村芯草坪沟的最深处,80岁的李崇林和老伴在自家屋前晒土豆片,不远处,数十个蜂箱错落排布。

《舌尖上的中国》提到,“秦岭出产中国顶级的槐花蜜”。上世纪70年代,李崇林尝试养蜂,依循传统方法,将砍下来的木头掏空,做成圆筒式蜂箱,零散地摆在房前屋后。村民背靠秦岭而生,自古懂得向自然合理求取。可80年代砍伐政策放开后,森工企业将原始森林一车车往外输送。“树都伐掉了,山上的大熊猫有时几年也看不到。”

1998年特大洪水肆虐,天然林保护工程、退耕还林工程相继启动,秦岭停伐,前后成立多个自然保护区。

“20年前我们这还允许打猎,家家都有猎枪,野猪、山羊、黄麂子,那是经常能打到的。”猎枪被收走后,家家户户养起狗,“防火、防盗、防野生动物”,53岁的村民李德明打趣道。有晚他不在家,一只果子狸孤身进院,“两斤多重的鸡咬死了四只!”

六七年前,李德明家300多棵大白菜都给羚牛吃了,经常上门的野猪同样教人苦不堪言。“现在只有几分地,种点土豆、小菜,也没法种,收成不好。”他直摇头。不过,到了冬天下雪,对面山头成群的金丝猴,又给他添了几分斗智斗勇的乐趣。大熊猫、金丝猴、羚牛、朱鹮,当地人称“秦岭四宝”,均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李德明常上山采草药,他察觉到,对面山上有一对熊猫,好几年了。他判断:粪便有大有小,咬节不一致,应该分属两只大熊猫。没有DNA技术参与前,观音山自然保护区的工作人员也是据此来做样线监测。大熊猫独来独往,多春季发情,秋季产仔,活动最频繁,也最易追踪。

1960年,北京师范大学生物系在佛坪县岳坝供销社发现一张刚收购的大熊猫皮,并在附近山林找到了相应的颅骨和下颌骨,首次证实大熊猫在秦岭山系的存在。此前,当地人称这些黑白相间的大家伙为“花熊”,朱云刚参加工作那会,也常听村里的老人这么提起。

1959年国务院发文禁止捕猎大熊猫前,它们多因为漂亮的皮毛失去生命。来华探险的外国人威廉·葛伦沃德(William Gruenerwald)曾在信中回忆:二战期间,在四川茶叶商行和西藏牦牛商队必经的康定集市上,动物皮毛种类之多令人咋舌,“一名商人竟有五件熊猫皮供人挑选”。最近一次全国大熊猫调查报告显示,全国野生大熊猫种群数量为1864只,尚未恢复至上世纪70年代的水平。

今年猪苓掉价,李德明不打算上山挖药材了。他最后一次见到大熊猫,还是前年,它在竹林里一晃而过。年轻的时候,他听父辈说起,有一年大熊猫爬上对岸的大漆树吃漆子,破碾子沟好多人都见过。遗憾的是,他的一双儿女至今未亲眼见过大熊猫,连“进山”都是很久远的回忆了。二十出头的儿子说,现在一个人上山压根找不到路。

108国道

108国道联通了北京与昆明,却将秦岭大熊猫栖息地一分为二,使世居于此的大家族逐渐割裂为两个相对隔离的种群——兴隆岭和天华山种群。2000年,108国道秦岭隧道建成通车,隧洞上方十余公里的公路随即废弃,给野生动物让出了一条交流通道。

路东侧立着一块大标识牌,“秦岭大熊猫走廊带”。我们的车蜿蜒向上,道路两旁2005年开始栽种的秦岭箭竹长势旺盛,即便在酷热的午后,也能嗅到潜藏的生气。曾经阻止家畜侵入森林的一万米机械围栏,由于功能弱化且不利于栖息地恢复,被分批拆除。举目山下,除了接力的电塔,秦岭原本的面貌正清晰起来。

作为两大种群的连接纽带,观音山自然保护区的建立,使得这一区域成为大熊猫栖息地中唯一不被道路隔断的区段。NGO和商业力量的加入,更加速打破隔阂。自2004年10月以来,杰尼亚基金会(Fondazione Zegna)连续十余年为世界自然基金会(WWF)秦岭大熊猫栖息地保护项目提供支持,在保护区能力建设、走廊带恢复、社区共管、自然教育方面多措并举,践行自己的企业社会责任。

6月,蔡琼刚收到给观音山自然学校采购的一批设备,用于自然教育和公众宣传。17年前,他刚从部队转业到这里工作,最大的心愿就是买一台好相机。他还记得,一次巡山时,他看到一只老鹰抓着一只金丝猴从天空飞过,可惜手上只有一架普通相机,根本拍不清晰,遗憾许久。

工作多年,他攒了不少摄影器材,上社区做工作时也不忘带着“长枪大炮”。李崇林对这位“秦岭阿琼”再熟悉不过,15年前,WWF资助当地进行中华蜜蜂改良,推广箱式养殖,内有五到十片木板层,年产量能达到30公斤。像老李这样的养蜂大户,常常能有不菲的回报。

但这天,老人拉起蔡琼就开始抱怨,今年春天冷,蜜蜂都得了烂仔病。如果蜜蜂成批死去,由此造成的植物繁衍危机又对秦岭的生态链产生影响。蔡琼和同事都明白,山村的希望,也是大熊猫的希望,否则空谈保护难免显得奢侈而疏离。

大熊猫走廊带划定十年后,隧道上方的红外相机,首次在原108国道西侧垂直距离仅500米左右的地方拍摄到大熊猫活动照片,初步验证了包括大熊猫在内的野生动物已经开始利用这一走廊带。WWF大熊猫项目总监万慧认为,走廊带要发挥比较好的效果,需要20年的一个缓冲期。“现在做的事情不是封闭式的,还有很多变化的因素,包括当地发展的需求。”

前段时间,为配套西成高铁修建输电路线,走廊带上涌上了大型设备和车辆,平静的山脊又响起了喧闹声。“有些变化是动态的,导致(见效)周期可能会更长,甚至有其他不可逆,特别重大的干预,原有的效果会倒退。”在万慧看来,栖息地破碎化是大熊猫最严峻的生存危机。“不论气候变化或者食物来源问题(竹子开花),如果栖息地是可以跨越的,这些问题产生的影响就小得多。”

国家公园

佛坪县城不大,被霓虹灯点亮的大桥两边,铁栏上一眼望去全是大熊猫雕塑,提示这里是全国野生大熊猫密度最高的县之一。在著名的“熊猫村庄”三官庙,有当地村民称,冬春两季看到大熊猫不下20次。

今年春节后,重磅消息在县城传开。国家正式批复《大熊猫国家公园体制试点方案》,将川、陕、甘三省野生大熊猫种群的高密度区、主要栖息地、局域种群遗传交流廊道合计80多个保护地整合划入国家公园,总面积达2.7万多平方公里。这让保护工作者眼前一亮,朱云评价它,自上而下,是“开天辟地”,“规划面积越大,栖息地越大,越有利于保护,因为中间没有空白地带了。”

1994年从西南林学院毕业分配到陕西省龙草坪林业局工作,年轻的朱云一直挺矛盾。辖区内,森工企业每年约伐木两万立方,他眼见着龙草坪一带很快河水干涸,冬季越来越暖。很快,天然林保护工程上马,龙草坪林业局变身观音山自然保护区,从采伐变为保护,800多位职工离开体制。新成立的保护区条件也捉襟见肘,开会要放投影,他们就临时借来两块巡护员的床单充当窗帘。

自佛坪自然保护区于1980年率先扎根,大大小小的保护区分布于秦岭山地。“沿着秦岭主梁,一条线,就像一个白菜心。”龙草坪林业局的职工子女小学渐渐废弃,办公楼租给景点熊猫谷的佤族表演者做宿舍,除了农家乐和少数几户农家,岁月仿佛静止,成为森林深处被遗忘的角落。

离开秦岭的那天,一张电线杆上的警方悬赏通告吸引了我们的注意,上面提到去年11月,秦岭梁太乃沟发现一具羚牛实体,系钢丝套套脖窒息而死。山民都知道,羚牛对庄稼破坏大,但下山的多是老弱病残,并不伤人。万慧认为,跟上世纪末的两大工程一样,大熊猫国家公园建立后,有望在西部三省撑起物种保护伞,辐射保护多地的物种基因库。

“降级”后这一年,朱云的心情常常是复杂的,起初担忧大熊猫保护等级降低为时过早。但不久前,他看到省上发了一个口头通知,明年申报保护项目的资金量可以参考2016年的120%来申报。“降不降级对我们来说其实没多大影响,实际效应反而是放大的,至少申报预算至少没有减少啊,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他乐观了许多。

这段时间他和其他保护区的同道交流亲切了不少,“以前是十家人,现在是一家人”。大家似乎都有共识,野生大熊猫的生存困境依旧突出。“现在四川、陕西、甘肃有野生大熊猫,哪天河南、云南、贵州这些(没有分布的地方)都有了,那才可以放心。”

(图片如无说明,均为摄影记者王晓东、任玉明拍摄。特别鸣谢杰尼亚基金会、WWF对此次报道的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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