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温克部落家族长玛力亚·索去世，酋长制已消失近300年

8月22日傍晚，茅盾文学奖获奖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原型、被网友称为“中国最后一位女酋长”的玛力亚·索老人去世，享年101岁。玛力亚·索的女儿得克沙·何在朋友圈发布讣告说，去世前老人身体已经不好了，“但还是想回山上看看养了一辈子的驯鹿，只想回到驯鹿身边，最后在猎民点安详离世”。

玛力亚·索在互联网上很有名，被称为是“中国最后的女酋长”。但2016年，第一财经记者在内蒙古根河市莫尔道嘎乡原始森林公园深处的猎民点，对其家人采访时了解到，准确说她是使鹿鄂温克部落最后一位家族长。根据当地政府在解放后整理的部落历史表明，使鹿鄂温克的部落酋长制度已经消失了近300年。1761年，瓦西利酋长去世后，酋长制就被沙俄借机废除，改由沙俄地方官员与部落各氏族长直接联系。

“鄂温克”意指从山林上来的人。公元前2000多年，他们就在贝加尔湖流域以打猎为生。就像《最后的莫希干人》中所说，“此后所有的苦难都从脚下那片土地开始”。17世纪时，快速崛起的沙俄抢走他们昂贵的皮毛，族人被罚做苦役。部落有婴儿出生，也需送到东正教的教堂进行洗礼，接受神父取名。“玛力亚·索”这个由俄罗斯名和鄂温克姓杂糅起来的名字，就是那段历史留下的痕迹。在玛力亚·索的撮罗子（鄂温克人的森林帐篷）里，第一财经记者还看到她的嫁妆，一个东正教的圣母旧像。

玛丽亚·索的外公，氏族第六代首领“基那斯”兼最高等级大萨满的祖先，是当时不堪忍受沙俄统治，决心带着族人踏上迁徙之路的首领之一。1858年，他们走到额尔古纳河右岸大兴安岭北端的原始森林深处，决定在此停下定居，后人就是如今敖鲁古雅乡的使鹿鄂温克。

俄罗斯人类学家史国禄评价使鹿鄂温克正直有礼，“完全没有私心”。她的哥哥坤德伊万是使鹿鄂温克人的民族英雄，抗日战争期间带领族人在森林里打游击，打死了23个日本人。解放后，毛主席接见他时还送了一支枪。

不会讲汉语的玛力亚·索也是典型的鄂温克人性格。她很会操持家务，擅于养驯鹿，和丈夫一起把家族里的驯鹿从6头养到300多头；年轻时也和男人一起打过熊，60多岁时还能端起猎枪，一下就把飞鸟从天上打下。她还收养了很多猎民点的孤儿，最多时有二三十个孩子围着她转。随着时间流逝，玛力亚·索的领导能力得到大家的认同，成为索罗共氏家族的家族长。

历史学家翦伯赞把大兴安岭誉为中国历史上“幽静的后院”。最近几十年，这片土地也随社会巨变而呈现不同面貌。解放后国家派医疗队上山，令几代族人饱受折磨的肺结核得到预防、控制。族人开始送孩子下山上学，玛力亚·索的大儿子当了兵，女儿得克沙中专毕业后做了公务员，退休前是敖鲁古雅乡妇联主席。部落里还有年轻族人考到更远的中央音乐学院、中央民族大学，成为她的骄傲。

2003年，在当地政府主导下，使鹿鄂温克进行了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后的第三次移民定居。政府修建的新定居点在根河市郊，距离玛力亚·索的猎民点足足有300多公里。第一财经记者探访时看到，定居点是北欧风情，咖啡色双层小楼水电煤齐全，生活非常现代化。当年，部落有200多人牵着100多头驯鹿下山，只有她和另外三户猎民拒绝离开，也没在“生态移民”协议上按手印。

“驯鹿能得离‘奥恩克’(苔藓)吗?”玛力亚·索对家人说，从古至今鄂温克人数次搬迁，都没搬到离城市那么近的地方，驯鹿需要森林，应该离人群越远越好。好几位熟悉玛力亚·索的人都对第一财经说，从那以后她的笑容就少了。

2016年，第一财经记者见到玛力亚·索时，95岁高龄的她坐在低矮的、由木桩支起来的木板床上，一只眼睛失明，耳朵也有些不好，和外界交流全靠家人翻译。即便陌生人来访，脸上也是平静的表情。

但当时在呼伦贝尔市一家公司做人力资源管理的侄女娜诗塔说，山上生活很单调，山下很热闹，如果不下山，人生就没有这么多选择。“初中生、大学生在山上也呆不住，有了家庭就更不愿上山了。差不多等到四五十岁，人生经历的事情多了，才会明白自己是真正的鄂温克人。”

得知玛力亚·索老人去世的消息后，作家格日勒其木格·黑鹤第一时间在微信公众号上发文悼念，他写过《驯鹿六季》等很多以使鹿鄂温克为背景的作品。黑鹤说，至今他还记得多年前随鄂温克诗人维加，第一次进入大兴安岭深处猎民点的情景。当时，玛力亚·索老人坐在撮罗子前，打量他一番后用鄂温克语轻声说，“是个小蒙古”，“再不会有人这样称呼我了。”黑鹤说，她永驻一个飞鸟不惊的国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