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12月13日）0时，“通信行程卡”服务正式下线。早在2022年4月19日，工信部在发布会上曾介绍，“通信行程卡”日均提供查询服务达1.6亿人次。
每天上亿人次的查询结果，也影响着千千万万国人的出行和生活。近日，20位普通人向第一财经分享了他们与行程卡的故事，其中有出差中的无奈，出游时的意外，也有各种哭笑不得的遭遇。今天，随着行程卡的下线，他们也重新成为自己生活和健康的第一责任人。
1，今年最波折的一次因公出行
张琳对行程卡“风波”体会最深的一次，就发生在近一个月。
今年11月中旬，张琳收到公司发来的职业培训考试通知，考试时间为11月底，需从石家庄到华东某地出差。当时，石家庄疫情防控仍处较为严峻的时期，张琳所在的小区断断续续封闭管理了三次。所幸，随着疫情防控新政渐次发布，该小区也开始精准化管控，给非阳性楼栋居民发放临时“出入证”。
能否出小区的问题解决了，张琳又面临着行程卡带来的小烦恼。彼时，考场方面发放了告知书，所有参加本次考试的人，应于考前10天完成本人在这座华东城市的“通信大数据行程卡”注册申请，考试当天，“通信大数据行程卡”必须显示，7天内无到达或途径外省市。
考前7天必须抵达这座华东城市，意味着张琳此次出差时间将大大延长。“如果没有这个要求，我考试前一天去即可，相关培训在线上完成。有了行程卡这个要求，最后我提前一周坐7小时高铁，深夜12点抵达，开始了为期7天的行程卡‘净化’之旅。”
考试当天，考场人员认真核验了张琳的行程卡和核酸证明，确保符合规定才放行。对张琳来说，这算是今年持续最久、最波折的一次因公出行了。
2，深夜四处找酒店“接收”
因为各地疫情反复，李晴今年鲜少出去旅行，唯一一次长途出行，是今年四月份去成都。
当时，李晴所在的石家庄和目的地成都，都零星出现新增病例，对外省人员管理都较为严格。到达成都后，因行程卡上有河北的轨迹，张琳连续三天未去公共场所，按要求完成核酸检测，一切还算顺利。让她没想到的是，阻碍在返程后出现了。
从成都返回后，李晴计划回老家看望父母，她拿着48小时内的核酸阴性证明，乘坐出租车前往市外目的地。没想到，下高速时就被工作人员拦住了，因为李晴的行程卡上显示有四川成都的轨迹，必须马上下车“落地检”，即便有核酸证明也不放行。
在烈日下，李晴和司机一起焦灼排队，做完核酸检测并登记了身份证、职业信息、手机号码、家庭住址才顺利离开。从老家返回石家庄时，李晴再次遇到相同的问题。这次，在她责问为何有核酸证明都不认后，工作人员挥挥手让她离开了。
“今年因为这类事情，出差和旅行的次数都减少了，除了成都这次小插曲，大多都是省内游。疫情严重的时候，连省内其他城市都很少去。”李晴说，有次出差去隔壁城市，也因为行程卡上显示石家庄，许多酒店不让住，最后深夜辗转寻找，才住在了一家管理不规范的小旅馆。
3，异地工作的夫妻只能“云团聚”
家住广州市海珠区的陈露，丈夫在贵州省黔南州瓮安县做扶贫和乡村振兴工作。
2022年暑假，陈露带着小儿子去贵州探亲。8月14日中午，她和儿子到达瓮安，下午就与丈夫一起去了附近的西江苗寨旅游。然而第二天一早传来消息，瓮安发现了感染新冠肺炎的阳性病例，全县封锁，只进不出。
幸好她和儿子是8月14日先到贵阳机场，再坐朋友的车到瓮安的，而且到达时只在县里呆了两三个小时，就转到黔东南州的西江苗塞，因此行程卡上没被戴星。
考虑到儿子还有两周就要上幼儿园，如果再回瓮安的话就出不来了，而且行程卡上会戴星，陈露当机立断，8月15中午直接买票，先从西江苗塞坐朋友的车去都匀东站，然后坐高铁返回广州。可以说是“躲过一劫”，如果8月14日下午他们不是去西江苗寨旅游，那么就会被困在瓮安出不来，而且还会影响儿子9月上学。
尽管“躲过一劫”，因为有行程码的存在，为了避免戴星和影响家人的正常生活，陈露的丈夫回广州探亲的次数被迫大幅减少，一家人全年团聚的时间少得可怜。曾经有一段时间，如果陈露的丈夫回广州，就须在家隔离两周，如果他再返回瓮安，那么在瓮安又得再隔离两周，所以，大家觉得没必要，只得变为“云团聚”了。
今年10月“国庆”假期，陈露的丈夫回广州探亲，原本计划11月初再次回广州为大女儿过生日，没想到这次轮到广州市海珠区封控。广州市11月30日全面解封，而陈露所居住的大楼因为当时有感染新冠肺炎的阳性病例，直到12月4日才解封。预计陈露的丈夫要到2023年1月的元旦假期才回家团聚了。原本一两个月团聚一次，现在变为时隔三个月才能团聚。
4，因为行程卡，高速服务区都不能进
对于行程卡，上海市民李飞有着一段难忘的经历。当时，行程卡查询时间范围还是14天。
在经历了2022年初上海疫情之后，全家开会商议，最终决定到李飞的妻子老家——江西抚州生活一段时间，但出行时却发现，行程卡成了阻碍其出行的主要原因。
按照当时的要求，江西当地社区开具接收证明，上海社区再开具放行单，人就可以返乡，但从上海到江西抚州，需要9-10个小时的行程，李飞原计划在浙江朋友处停留一段时间，但临行前却发现，如果行程卡有上海行程记录，就无法在浙江下高速。
李飞回忆，当时非但不能下高速，沿途服务区也不对有上海行程记录的人开放，所以自己干脆一口气开了9个小时回到江西，途中解手也只能在路边解决。
在江西经过酒店隔离5天后，“闷的慌”李飞决定带家人到南方走一走，释放下心情，但却发现各地对于上海行程记录依然有各种规定，而要消除上海行程记录，只能在江西家中呆足14天。
5，因为行程卡签过的承诺书
因为行程卡，雪莉多次有住宿被差异化对待、或者从上海去往其他城市被详细盘查的经历，一般会要求多写一张疫情防控承诺书，如有问题要承担责任之类。
在2022年8月，上海已经解封2个月后，雪莉从上海出发去浙江省某个地级市，对方要求提前给到行程卡和健康码截图，“一看到我们是上海的行程就特别重视，说上海有好几个中高风险区，虽然我们说了自己没去过，对方还是表示需要仔细核对一下，尽量规避。”
住宿方在仔细询问了雪莉一行每个人在上海的街道和地址后，要求提供48小时的核酸记录，并且落地后立马核酸，到店后要写一张疫情防控承诺书，声明自己没有去高风险区，如有问题要承担责任之类。
“在整个疫情期间，去住宿的时候行程码加健康码已经是标配，就像身份证一样重要的事情。”雪莉表示，自己遇到的差异化对待也已经很多次。
而在2022年的春节期间，雪莉从上海回到成都，因为拉着行李箱，在进小区门的时候就被拦下查看行程卡，看到历经地显示上海，且带星，保安特别重视。当时上海也有一两个中高风险区，虽然雪莉所在的街道并没有处于风险区，还是被保安拦下，表示先不能进小区，需要先向上级打电话确认。
雪莉拉着行李箱在小区门口站了十分钟，“就像等待被判刑的罪犯一样，忐忑地等待保安和上面汇报、询问是不是可以放行，讨论了半天，确认我确实没有在高风险区，就让我签了个承诺书，才进去了。”
6，被行程卡追着跑的日子
“被行程码支配的日子结束了.”12日晚上临近12点，老何在朋友圈写下了这句话，在过去三年，对于老何这样需要经常出差的人来说，行程码几乎是唯一的“通行条”。
老何在广州天河区珠江新城附近经营着一家百来人的财务审计公司，这几年，业务扩展到全国各地，而在这一行，“出外勤”是日常工作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流程，有时候在外地一呆就是一个月，每年都要跑几个地方。但是突然的疫情打断了公司的发展规划，“很多地方一听去不了现场，合同就黄了。”
“有的地方看情况没那么严重，只要行程卡不带星就去。”今年4月，在客户的催促下，老何和同事一块到湖南株洲出差，坐上高铁的时候，同事开玩笑说，“好久没出差了，这一去别被隔离在那儿。”
老何听着笑了笑，心里虽然有些担心但觉得总体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广州的疫情从4月份开始散点出现，不过他和同事所在的天河区还在“安全范围”里，按照以往的经验，一周的出差应该不会那么容易“中彩”。
但在4月7号到了株洲后，被审计的合作方显得特别紧张，把几箱子项目的资料带到了酒店，就这样，老何和同事被“安排下”了，吃饭也在酒店解决。
“但就是在这样，健康码黄了，行程卡带星了。”老何的居住地天河区附近的街道在他出差的几天出现了密接，即便是在出差的路上，老何的码也“黄了”。
在告知合作方情况后，工作是不能做了，酒店呆着也有隔离的风险，回广州的高铁也买不到票了。“当时打算包车回广州，但是为了安全，还是让公司的人出来接了，最后三人轮流，开了一天。”老何对记者说，这段日子感觉就像是行程卡追着跑，哪儿没有星号去哪里，但没有想到最后自己住的地儿出现问题了。
后来行程卡取消星号，现在又彻底下线了。“江湖里再也没有了轨迹的故事，我们终于可以放心出差了。”老何说。
7，行程卡莫名带星，飞机刚落地就返程
孙成在南京的一家企业担任销售，由于需要长期出差，行程码给自己带来过不少麻烦，小到徒增居家隔离的频率，大到直接影响与客户的沟通。
今年三月，南京疫情呈现抬头的态势，多地被划定为中高风险地区。孙成因为一笔重要的订单不得不出差去西部某城市与客户对接。出于安全考虑，他在出发前的三天开始每日核酸，核酸结果均为阴性。在南京禄口机场登机时，他的行程码显示正常，然而令他无语的是，在他落地之后，刚下飞机行程码就带上了星号。
由于出发之前客户明确告知过，行程码带星无法接待，没去过中高风险地区，落地后竟然莫名出星了。没有办法，孙成只好在机场现买了返程的机票，随后将这一情况通知了客户。令他意外的是，客户表示他并不是公司近期合作过的唯一一位落地即赋星的销售。
尽管这趟“无效”的出差并未影响到他与客户的合作，但是孙成白白浪费了一天的时间和返程的600元机票钱。“刚落地就返程，这还真是我销售生涯的第一次。”
8，坐游轮出海行程卡变“出境”
居住在上海的女白领萧潇在行程卡上也遇到过麻烦事。去年11月，她去深圳看望朋友，与朋友一起在蛇口的码头坐游轮出海，游轮驶出码头一个多小时后，来到港珠澳大桥下方，许多游客走到甲板上近距离一睹港珠澳大桥的风采，并拿出手机拍照，萧潇也是其中一员。当时游轮离香港非常近，能看到香港密密麻麻的住宅楼以及机场起落的飞机，萧潇没有特别留意到手机已经自动开启漫游，连接到了香港的基站信号。游轮实际上并未停靠过香港，在游客们打卡了港珠澳大桥后，游轮便驶回了深圳的码头。
在萧潇返回上海后，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行程卡上已经显示她近期去过香港，当时虹桥机场对境内航班的检查并不严格，未检查行程卡，所以萧潇顺利离开机场，但是接下来萧潇要回去工作，还要参加客户举办的活动，这些场合都需要出示行程卡。萧潇知道，有过香港的行程不是一件小事，按理说，应该接受14天的入境隔离，一旦被街道和居委发现，自己还有隐瞒行程需要担责的风险。一时间，她感到非常着急。
在咨询了一些有类似经验的朋友之后，萧潇拨打了其手机运营商联通的客服电话，讲明了自己这趟行程的具体情况，经过半天的处理，联通客服帮助萧潇抹去了行程卡中的香港行程，虚惊一场终于过去。
9，带星的行程卡，进不去的景区
2022年1月中旬，临近春节，上海新增了一个高风险地区，也就是当时精细划分的愚园路茶饮店，月底又出现了零星的本土病例。由此，春节前夕上海市民的行程码仍然带“星”。
陆雅的丈夫是苏州人，两人平时在上海工作，春节准备回苏州探亲。在出发前，因为行程码带星，陆雅已经暗暗有些顾虑，到苏州后，她尽量避免前往室内公共场所。
不过，难得春节假期，陆雅想陪家人户外走走，到城西的虎丘爬爬山或许不碍事？于是她和家人提前买好了虎丘风景区的门票，按照景区要求提前做了核酸，大年初一一早，从城东开车来到城西的虎丘。
经过一个小时车程，抵达虎丘景区后，陆雅发现游人众多，为了一个停车位也找寻了很久。终于一家人兴冲冲来到虎丘景区入口，却发现入口滞留了成群游客。好几名工作人员驻守在入口，不仅要查看游客的核酸证明、门票，还有查看行程码。
陆雅无奈凑上前，出示核酸后，再打开了自己行程码。工作人员的“火眼”一下子看出了行程码上带星的上海字样， 一口拒绝说，“你是上海来的，不能进去”。陆雅问，已经有24小时核酸证明，为什么不行？工作人员淡淡地回一句，“景区入园须知上写了”。
原来在购票页面中，进一步打开注意事项的页面，上面显示了不接待上海等带行程码带星城市的游客。陆雅和家人无言以对。“本来前一天想打景区电话确认，却一直没有人接听。”虽然经济损失并不大，但终究浪费了大半天时间和一家人原本的好心情。
10，超过200条后台留言
在第一财经微信公众号上发起的“ 对行程卡最深刻的记忆“讨论中，更多读者分享了他们与行程卡的故事，后台留言超过200条。
“我对行程卡最深刻的记忆是单位要求不准有外地行程，造成我从10月份开始就没能回300公里外的老家看儿子。”
“2021年和欠我们公司钱的一单位打官司，到了法院门口，检查行程码，领导去过上海（没去过高风险区但上海带星号）。于是法院把我放进去了，把领导拦下来。于是我在庭里吹了一个半小时空调，领导在法院外晒了一个半小时六七月的太阳。”
“11月参加中级经济考试，去到现场被告知我的行程卡显示在7天内去过苏州，导致不能进场考试。心塞。”
“每次请假报备目的地，返回后公司第一时间查行程卡，健康码核酸，就怕你去了没有报备的地方！以后再也不需要出门报备了。”
“没有带过星，只因是外地的，到山西办事，但是山西的高速路不让下，折腾了一天到半夜，没有地方吃，没有地方住，只能一路跑回到河北才安生。”
“因为行程卡带星，老爸复诊被迫取消。”
“记忆最深的是给我安排了一个‘四星上将’，先后去过北京上海西安重庆，在他们都带星的时候。”
“十一去旅游，上班前一天HR说让大家把行程码截图发群里统计，清一色的一两个城市，只有我有七八个地方，震惊到同事哈哈。（一天一个城市）”
“八月份从上海回老家，老家要求三天两检，当时上海已经连续一段时间零新增了，但是在家那里核酸检测点，非要看行程码，看到了我的带星号上海之后，立马一个后撤步动作，指着我并大喊‘她上海来的！’如临大敌，我真的又好气又好笑。”
“大概是去年十一长假，口罩开始后的一次旅行，因为是自驾，行程码刷了半屏的城市。”
“是时候和你告别了。三年了，我小孩出生几年疫情就几年，好想带他去看看这个世界，那么美好，我们回不到19年，只能往前走，希望一切都越来越好。”
【本文受访者多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