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的一个冬日,美国摄影师安塞尔•亚当斯(Ansel Adams)带着八岁的儿子经过新墨西哥州的赫尔南德斯小镇时,偶然往车窗外一瞥。眼前的景色俨然一幅“大片”:夕阳余晖还未散尽,一轮明月已经升起,挂在远处的云层和积雪的山峰之上,山脚下静默的教堂旁,十字架碑闪着灼灼白光。
他立刻抓起器材,跳下车,慌乱中在山坡上架好相机,因为找不到测光表,所有一些都凭直觉操作。照片完成的刹那,低垂的太阳偏离了墓园的十字架,光影转瞬即逝。“这是机遇与熟练运用技术的产物。”因为亚当斯没有记录拍摄日期,只说是1940年至1944年间的某一天,后来天文学家根据月亮高度和方位角,确定了大致拍摄时间:1941年10月31日16:05。
但凡对风光摄影有所了解的人,对这位摄影大师和他的《月升》不会陌生。这幅运用了他自己发明的区域曝光法的杰作,在三年后的纽约MoMA首展上,一举奠定其风光摄影的传奇地位。据统计,《月升》自上世纪40年代至亚当斯去世前,共洗印了950张,总市场价值超过一亿美元。
2014年,摄影收藏家靳宏伟重走过亚当斯的足迹。他在小镇上的一家餐馆吃饭,没想到墙上就挂着这幅赫赫有名的摄影。出门后,循着老板指的路,几经周折,他竟然找到了画面中的教堂与墓园。“73年过去了,令人惊叹的是所有景物都完好如初。它的美妙不仅是画面中的风景,描绘与揭示的更是一番人生的景象,教堂的宁静,天边乌云的滚动,人生的复杂与险恶以及最后结局的走向,由近到远,由远至无限,最后终将回到原点——坟墓。”他在当年的一篇专栏中感叹。
靳宏伟的希帕画廊将这幅经典之作带上9月21~23日在上海展览中心举办的影像上海艺术博览会(PHOTOFAIRS Shanghai),在贵宾预展期间便被一外国藏家以80万元收入囊中。而另一家参展画廊泰吉轩带来的60年代末洗印的《月升》,早在展览开幕前便被国内藏家买去。
约塞米蒂的“代言人”
亚当斯1902年出生,是木材大亨的后代,从小在旧金山长大。12岁起,他自学钢琴,梦想成为音乐家,18岁时便已琴艺斐然。可惜课业影响了健康,其间父母将他送到约塞米蒂的舅父家养病,并赠送他一台柯达相机(Kodak No. 1 Box Browni)。亚当斯的摄影之路由此起步。那个因为地震摔伤了鼻子不愿意去上学的自卑男孩,和乡下的小伙伴徒步、爬山、探险,逐渐自信起来,他还加入了环保组织塞拉俱乐部(The Sierra Club),和美国早期的一些环保运动先锋交往甚密。
因为热爱摄影,亚当斯开始在俱乐部的期刊上发表摄影作品,并写点什么。1928年,他在俱乐部的旧金山分部开了第一个个展。每年夏天,俱乐部还会举办为期一个月的深度旅行,通常在内华达山脉,最多的时候吸引了200名会员。这些人每天浩浩荡荡地前往一个新的露营地,随行的有一大群骡子、赶牲口的人、厨师等。作为户外摄影师,亚当斯很快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靠拍照谋生,而不是回城里做一个西装革履的钢琴家。
从1916年初次相逢至去世,亚当斯每年都会重访约塞米蒂。在千年冰川的冲刷下,这里切割出深深的峡谷,北侧739米高的约塞米蒂瀑布从悬谷口飞身而下,是北美最高、世界第二高的瀑布;三处巨杉林生长着200多株高大的加利福尼亚巨杉树,高50~85米、树龄最长达3000年。公园的另一个地标半穹丘(Half Dome)位于山谷的东部尽头,亚当斯摄于1960年的经典之作《月夜下的半穹丘》,将它高达1443米、刀劈斧砍般的半圆形奇岩留在了影像里,深邃、冷峻、饱含风霜。
亚当斯对约塞米地国家公园情有独钟,拍摄了大量黑白风光摄影,许多堪称经典。泰吉轩艺术总监卢骁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表示,亚当斯的作品带有一种气场,欣赏他的很多作品,都像是在听一段气势磅礴的交响乐。这和亚当斯本人的一种说法互为印证:“当我看到一张好照片,常常会听到照片里的音乐。这并不是故弄玄虚、自作多情,而是一种结构上的感觉,是音乐自发地从照片中产生出来的。”日复一日严格的音乐训练使他养成了极其敏感而精准的艺术感召力,将他的摄影创作推向成熟。
“至于精准的曝光和高级的暗房处理,不得不说他伟大的贡献是将各种工艺和技术进行了标准化。他的《照相机》(The Camera, 1980)、《底片》(The Negative, 1981)、《冲印》(The Print, 1983)三本著作以及区域曝光法彻底将摄影技术进行了量化。”卢骁认为,在数字摄影出现之前,亚当斯已经把传统暗房的所有技术全部破解,因此才有了后来那些摄影师可以在思想的道路上走得更远,而不用受到技术的束缚。
生命的结尾,亚当斯在遗嘱中将自己在约塞米蒂的全部摄影作品赠予这个国家公园。今天,如果你去约塞米地国家公园,就能买到这位大师的风景图。
风光摄影的坐标收藏
30年前,靳宏伟初到美国马里兰艺术学院修读摄影硕士,第一节摄影史课,导师问他知道哪些摄影大师,“我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安塞尔•亚当斯,第二个是卡蒂埃•布列松,还有的就不知道了。边上的同学就笑了。”在信息匮乏的年代,将风光影像推向极致的亚当斯,是靳宏伟这代摄影工作者心目中,风光摄影的不二坐标。
靳宏伟如今收藏影像艺术12年,拥有20世纪的西方摄影作品2000余张,亚当斯的有十多张。在他看来,亚当斯的画册在美国的超市就能买到,是非常大众化的摄影家。“他的作品价格差别也很大,普通黑白照片12乘16英寸的,几千美元的到处都是。名作里就没那么多了,主要跟年代有关。”他告诉第一财经。
80年代初,亚当斯身体每况逾下,日本一家拍卖行将《月升》拍出了10万美元的高价,摄影师自谦地认为,“真是疯了,一张摄影作品怎么也不值那么多钱。”去年,亚当斯在约塞米蒂的经典之作《冬日风暴散去》在纽约佳士得以371万元落槌,入列2017年最贵的十张摄影作品。而今年,靳宏伟在纽约一家大画廊里,看到大尺幅30乘40英寸的摄影,“平时按我的看法,七八万美元差不多了,不应该超过十万,但标价50万美元不还价,原因就是这个大小画面的版数很少。”他说。
靳宏伟有两幅《月升》,分别洗印于1973年和1978年,影像上海艺术博览会上展出的便是后者。他介绍,这幅作品在40年代拍摄之后洗过三幅vintage版,都在美术馆手上,如果拿出来拍卖,估计单幅1000万美元以上。目前市场上大量流通的是1973年到1978年洗印的,前者年行情要贵两三万美元。
泰吉轩画廊从2009年成立起,持续关注以亚当斯为代表的直接摄影流派和F64摄影小组,举办过多次相关展览。在85后的卢骁看来,亚当斯的作品在市场保有量和知名度目前是高度稳定的,作品暴涨、暴跌的可能性不大。“对于初涉收藏的藏家来说,选择这样的作品是最安全的,同时也是锻炼自己眼力、搭建自己对于(风光)摄影艺术的审美体系和收藏体系都是很好的坐标。”
“更多的人知道,更多的人喜欢,更多的人传颂,这样的艺术家从收藏的角度来说才能走得更加长久、更值得被传承。对于收藏来说,小众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儿,因为人是会遗忘的,被越多人记忆就越不会被遗忘。”卢骁认为。
在影像爆炸的今天,风光片是离普罗大众最近的摄影类型,谁都有拿起手机或相机拍风景的经历。这便是亚当斯与当下世界的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