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月末，俄乌冲突爆发触发了全球的避险情绪和黄金市场的狂欢，黄金作为避险资产价格狂飙，重新点燃了人们对于黄金的热情。作为一种稀有的贵金属，黄金又一次进入了人们的财富视野。
黄金是一种质地较软、金黄色、抗腐蚀的稀有贵金属。黄金在人类的语言和生活中随处可见：最好的运动员赢得金牌；最畅销的音乐唱片用黄金铸造；人们提到同类产品中最好的东西称它具有“黄金品质”。很难追溯人类具体什么时候开始提炼、使用黄金，也很难解释为什么选择了黄金，但过往的经历表明，黄金在人类经济活动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或者作为财富的代表，或者作为交易的货币，或者作为货币的后盾（金块本位），黄金是人类经济律动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过去是，现在是，在可预见的将来依然是。几乎没有例外，黄金成了世界各地人们财富观念中的图腾，一提到黄金就会挑动人们关于财富的遐想。在黄金所发挥的作用中，尤其值得关注和探析的是其作为货币或货币的基础，从而影响了整个经济的演进和交易过程。即使是现在，仍有部分美国人认为，如果恢复金本位制，美国的经济状况会更好。
美国知名媒体人詹姆斯·莱德贝特（James Ledbetter）在《黄金的故事》一书中讲述了18世纪末以来黄金在美国货币体系和经济活动中的重要作用，阐述了美国政府关于黄金应该在货币体系中如何定位的争论，通过对南北战争、大萧条、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及其解体等一系列重大事件的回顾，再现了黄金在美国经济画卷中的斑斓景象。可以说，黄金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美国乃至世界的经济和政治进程。当然，如果对金本位感兴趣的读者阅读本书还感觉意犹未尽，可以继续扩展阅读《黄金、美元和权力》《金色的羁绊：黄金本位与大萧条》《布雷顿森林体系货币战》《金融之王：毁了世界的银行家》《货币大师》等通俗货币史、经济史著作。
为什么是黄金?
我们很难清晰地解释为什么人类选择了黄金而不是其他稀有金属（或别的物质）作为货币或作为货币的支撑，曾有另一些物质作为货币短暂地出现过，但远没有黄金这样重要、久远。白银在不同时期发挥了货币的作用，但总的来说重要性远远不能与黄金相比。书中提到，为了应对国际收支失衡导致的黄金流失问题，1960年11月艾森豪威尔向一群顾问表示，美国拥有价值210亿美元的精炼铀和钚，或许这些有价值的元素可以用作黄金的替代品，但这项提议遭到了礼貌的驳回。
作者也没有明确解释人类对于黄金偏爱的原因，但提供了一些历史片段说明黄金在人们意识中的重要位置。历史上的一些黄金热爱者指出，自有历史记录以来，黄金就与神灵和宗教崇拜联系在一起。1865年10月，美国财政部长休·麦卡洛克在一次演讲中宣称：“所有国家一致同意，黄金和白银是唯一真正的价值衡量标准……我毫不怀疑这些金属是由上帝有目的地预备的，正如我确信上帝有目的地准备了铁和煤。”对黄金病态的、疯狂的迷恋，甚至让掌握最先进技术的美国政府官员在20世纪摈弃常识去研究炼金术。20世纪60年代，美国的“金手指行动”企图从海水、陨石甚至植物中寻找黄金。
黄金是纸币的金属“罩衣”
发行没有其他物质作为基础的纸币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如何界定其价值。我们都知道，货币有交易媒介、价值尺度、贮藏手段、支付手段及世界货币等职能，货币可以作为其他物品的价值尺度衡量标准，那么谁来衡量货币的价值尺度呢？在金本位条件下，这种物质就是黄金，黄金界定了纸币的价值含量。
现在各国中央银行发行的都是由国家信誉担保的不可兑换为某种贵金属的纸币，也称为法定货币。我们使用各种纸币，更多的是出于对各国政府的信任，但在19世纪美国的大众思维中，没有黄金作为“罩衣”的纸币，就意味着欺诈和破产。在美国独立战争时期，为了筹集资金，大陆会议发行了没有金属支撑的纸币，而且由于发行规模没有节制，导致纸币迅速贬值，由此还产生了“不值一张大陆券”这样的流行语，这也促使最初的美国宪法规定，“任何州都不得指定除了金银币之外的任何物品作为偿还债务的法定货币”。
同样，南北战争使金本位制中断，联邦政府为了筹集资金实施了《法定货币法案》，创建能够偿还所有债务的纸币（绿背美钞），但纸币不能兑换任何种类的金属。直到今天，还有一些人认为这些“绿背美钞”有违宪法。南北战争之后，美国政府着手回归金本位制，消除没有黄金支持的纸币。“纸币被视为邪恶之物，虽然曾经有其存在的必要，但现在应该被清除。”将军总统格兰特在1869年的就职演说中说：“为了保卫美国的荣誉，每一美元的政府债务都应以黄金支付，除非合同另有明确规定。”1944年7月建立的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也是直接将美元与黄金挂钩，其他货币与美元挂钩，黄金在这个体系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也正是因为黄金，使得这个体系最终难以为继。
黄金为货币发行戴上了紧箍咒
经济中究竟应该发行多少货币？这个问题一直是货币经济学中的焦点。当下我们时常会听到关于货币政策的批评，更多的是关于货币泛滥，不受约束的货币政策操作者似乎倾向于向经济中释放过多的货币之水。很多学者建议要限制货币政策的空间，如采取一定的货币政策规则。金本位时期，黄金则直接决定了货币政策的自由度。
与保证纸币价值的逻辑一脉相承，以黄金作为货币或作为纸币的基础，为经济中的货币发行戴上了紧箍咒，黄金的供给水平直接决定了货币供给规模。以黄金作为锚发行货币既保证了货币的价值，也能防止人为的不负责任的货币操作。“美国支持金本位背后最吸引人的一个观点是如果让美国政府坚持用黄金支撑的货币，实际上就消除了国会和美联储搞坏经济的能力和可能性。”但金本位也存在明显的缺陷，黄金的供给不足将会给经济刹车。黄金的供给具有不确定性，突然发现的金矿会大幅增加黄金供给，但如果一定时间内黄金供给没有大的变化，就会抑制货币供应，导致通货紧缩，从而拖累经济增长。然而，脱离黄金约束的货币供应也可能会产生问题，如果遇到了不负责任的货币政策管理者，货币供应量就会变化不定，干扰经济正常运行。这也是一些央行将货币政策目标锚定一个具体指标的重要原因。
有一些研究认为，金本位制要为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演变得如此严重承担一定的责任。美联储前主席伯南克研究认为，告别金本位制的国家比那些仍然执行金本位制的国家更快地从大萧条中实现了经济复苏。美国胡佛政府时期，虽然经济每况愈下，但胡佛政府依然严格遵循紧缩信贷、平衡预算和金本位制，控制货币发行，因而导致通货紧缩不断加重。作者在书中专门用一章讲述了罗斯福上台之后摆脱金本位的束缚，贬值美元，提高经济的通胀水平，进而提振经济。正是从此时开始，美国禁止个人持有金币和金条，直至40年后的1974年末，美国个人才可以合法地持有黄金。
黄金与美元脱钩
早在20世纪60年代初，经济学家罗伯特·特里芬就指出，通过国际收支逆差向外输出美元与保持美元的价值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也正是这个矛盾，最终促使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走向终结。在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建立之初，美国拥有世界上绝大部分的黄金储备，为美元与黄金的兑换关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进入1960年代之后，随着美国国际收支逆差常态化，黄金储备不断流失，美元与黄金的兑换基础不再牢固，整个60年代美元危机不断，其本质问题就是国际社会担忧能否将持有的美元兑换成黄金。
作者描述了维持美元与黄金兑换关系对肯尼迪政府、约翰逊政府、尼克松政府造成的困扰，以及在70年代初，由于美国黄金储备太少，根本无法继续保证将美元兑换成黄金，最终导致尼克松在1971年8月15日宣布关闭美元兑换黄金窗口，结束了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
人们可能预测美元与黄金脱钩之后，黄金对于美国人心理的控制将会放松，然而情况恰恰相反，许多美国人似乎陷入了对黄金的永久怀旧迷恋之中。一些人认为，如果美国现在恢复与黄金挂钩的货币会更好，这既因为它会以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来支撑美元，也因为它可以对热衷于似乎按两下键盘就可以拥有无限债务的政府实施财政约束。
现在能够恢复金本位吗？
虽然金本位制已经基本上寿终正寝，但其幽灵并没有销声匿迹。“在21世纪，回归金本位制尽管不切实际，却是民粹主义对技术官僚不信任的一种表现。”里根就对金本位有独特的偏好。2012年共和党总统初选期间，包括罗恩·保罗和众议院前议长纽特·金里奇在内的大多数候选人都表示，如果他们当选，会恢复金本位或者认真考虑这个问题；特朗普在竞选期间对《智族GQ》杂志表示“恢复金本位制将非常困难，但是这个主意非常棒，我们的货币有了一个标准”。
一些人认为，金本位制优于其他的货币体系。英国经济学家苏珊·斯特兰奇在1988年写到：“从那以后，在信用体系和主要贸易货币关系中，从未有过如此长的金融稳定期。”1981年，圣路易斯联邦储备银行发表的一篇论文总结说：“传统金本位制度下美国和英国的经济表现优于后来的受管理的信用货币时期。”
但是，许多在19世纪运行良好的系统并不一定适合21世纪。在世界经济规模如此庞大的今天，将世界经济寄托在供给不稳定的黄金上是不现实的。2017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理查德·塞勒曾问道：美元为什么要与黄金挂钩？为什么不与1982年的波尔多葡萄酒挂钩？恢复金本位制存在很多无法逾越的障碍。美国和世界经济的增长使得日常开展业务所需的黄金数量远远不足；如果现在实行金本位制，那么经济中应该保留多少货币？货币与黄金之间的兑换关系如何确定？
读史使人明智。对于很多历史事件，我们可能只是知其然，而对其所以然则不甚明了，这也使得我们在借鉴历史经验时有可能方枘圆凿、不得要领。经济史也是如此，对于很多经济事件，我们都只是了解个大概，但对其中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则一知半解，对于当时的决策甚至会嗤之以鼻，但我们并不一定是正确的，因为对于当时的环境和条件的朦胧理解会导致我们得出错误的结论。
《黄金的故事》为我们展现了黄金在美国经济、政治中的重要作用，尤其是黄金之于美国货币体系的重要性，对大萧条、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等重要经济事件进行的回顾，可以让我们对当时的一些经济现象和决策有更深入的理解。
《黄金的故事》
[美]詹姆斯•莱德贝特 著
中信出版集团·灰犀牛2019年12月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