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知识、智慧、勇气去开创历史

• 以下为陆雄文院长在“2023复旦大学管理学院毕业典礼”上的致辞

同学们，今天我们在这里，相信大家都很激动也很感慨。过去十多年，每当我们在毕业典礼上送别毕业生时，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欢欣雀跃的，尤其是我们毕业生们总是满怀“荣耀再上征程”的豪情与期待。然而今天，我站在这里，同你们许多师长一样，更多了一份不舍、歉疚和担忧。

不舍，是因为作为你们的师长，我们还没有很好地和大家相处，没能更多地倾听大家的心声，回应你们的要求，也没能充分地见证你们成长的奋斗与喜悦。

歉疚，是因为过去几年你们是在异常不充分、不完备的学习条件下坚持在复旦完成学业。我们想提供给大家的学习资源、机会、经历没有让大家充分享受，比如海外游学、社会实践、企业考察、实训实习、包括校园多彩的社团活动等等，师生之间、同学之间的交流、交往也不够充分，曾经令人憧憬的校园生活留下了许多遗憾。

担忧，是因为我看到了许多毕业生眼中的迷茫和彷徨，狐疑和焦灼代替了曾经的踌躇满志、跃跃欲试，似乎有一片巨大的迷雾遮蔽了我们眼前的天空。

当前路被迷雾笼罩，你们将如何开启新的征程？

我不得不承认，迄今为止，我们教给你们的大多数知识是在比较确定的环境、资源条件下如何决策和行动的策略和方法，从一百多年前管理成为一门学问的泰罗制开始，管理知识体系就一直是沿着提升效率、降低成本、保证质量、提高投入产出比、开拓市场、管控外部性、协调利益相关者这样一个目标链和逻辑在演进与发展。虽然一百多年来，各个年代仍然充斥着大量外部环境的易变性和不确定性，但整个工业化和后工业化过程的波动仍然是在一个可预测、可承受的范围内。

如今，国际政治形势波诡云谲，全球经济秩序分化重构，科技革命风起云涌，所有商业的外部环境、资源条件已非一个组织、一家企业所能预测和把控。黑天鹅此起彼伏、灰犀牛撒野狂奔似乎已成为一种常态。美国硅谷银行的破产和被接管和ChatGPT-4的发布所引发的“核爆”效应似乎就是最新的正、反两方面的例证。

同学们，你们将如何迈向新征程？你们准备好了吗？

作为师长，在你们即将开启新的征程之际，我的心里忽然响起了密密的鼓点——好像这是要送你们去“征战”！我们或许都听说过全世界文化中共享的一种叙事结构，叫做“英雄之旅”，英雄受使命召唤冒险进入未知领域，一路遇到多种挑战和险境，有时还会落入陷阱，跌入深渊，英雄不断试炼自己，提升能级，结交朋友，战胜敌手，最终凯旋归乡，成为受人敬仰的英雄。这是一种极其古老而经典的故事结构，从《惊天战神》到《狮子王》，从《西游记》到《鬼灭之刃》，从《星球大战》到《星际穿越》，概莫如此。

同学们，你们都希望成为自己人生征程中的英雄，那么在即将开启你们的“英雄之旅”之际，你们准备好了吗？

在这百年不遇的大变革、大动荡时代，在遮天迷雾笼罩的不确定时代，你们跨出脚步去踏上自己的“英雄之旅”，你们一定要知道，有三点确定性是毋庸置疑的。

一、你们一定会遭遇挫折和失败，有时候还会陷入险境乃至绝境。对于全日制同学来说，你们过去一帆风顺才能考入复旦大学管理学院学习，社会经验缺乏、斗争历练不足，让你们很容易在一开始遭受创伤。对于在职项目的同学，虽然你们的人生阅历丰富，但是前路漫漫，很难能以先前的经验去照耀未来的道路，你们要准备好经受命运的考验、打击，并准备好跌倒了再爬起来。

二、你们一定会遭遇各种偶然机会，good luck，bad luck，good chance，bad chance会交替出现，超出你们的预期，不受你们的控制。你们要努力抓住好的机会，避开坏的机会，锤炼自己、积累资源、提升能级。

三、你们一定会遇到妖魔挡道、敌手作对，也一定会需要导师指路、贵人相助。管理学院的毕业生一定要学习识别人性、多交合作伙伴、良师诤友。危难之际，导师会为你拨开迷雾、指引方向，导师会给你开启智慧、添注勇气。

同学们，站在当下，我们因谨慎而悲观；放眼未来，我们因理性而乐观。我曾经说过，在前所未有的不确定面前，人类追求世界和平、安宁、发展的努力这一主流和基调是确定的，人民追求更美好的生活的愿望是确定的，科技革命及正在引发的产业革命即将改变世界的面貌是确定的，所以你们应该走出你们的舒适区，去响应时代的召唤，勇敢地去开启属于你们的“英雄之旅”。

同学们，我很期待你们的凯旋归来！因此在你们踏上征程之际，我愿送出三副“锦囊”。

第一，要升级你们的知识。

在今天这个时代，拥有单纯的专业知识的局限性日益凸显。虽然在过去十年，我们不断努力为你们的课程纳入全球管理学最新知识成果和最佳实践，开设各种人文社科与科学技术的论坛、讲座，但要应对今天世界纷繁复杂、快速变化的挑战，哪怕只是回应你们所在企业的商业决策，你们都要重新体系化地学习政治(尤其是国际政治）、历史(尤其是世界历史）、哲学(包括文化、宗教)、以及理所当然的科技知识，把这些知识同你们所掌握的体系化的管理学知识结合起来，融会贯通，你们才能更好地理解文明的源起、流变和趋势，认识物质与精神、个体和群体、局部和整体的关系，你们才能更好地理解，这个地球村的人民的命运从未像今天这样紧密联系在一起，你们才能更好地理解，蝴蝶效应是如何影响全球供应链重组、各地区产业波动、以及你们所在企业的战略布局与选择。

第二，要发展你们的智慧。

踏上“英雄之旅”，你们将遇到瞬息万变的形势、稍纵即逝的机会、迫在眉睫的问题，现实往往容不得你们像在教室里、在案例讨论室里、在书斋里，让你们静下心来，拿出纸笔，编写程序，运算模型，渐渐推演出最优方案来。现实需要你们立马回应，甚至运用你们的直觉。直觉往往基于经验。中国第一代企业家、第二代企业家风起云涌的成功就是优秀直觉的成功，但这个时代已经翻篇。当下优秀的直觉要基于知识+经验。行万里路才能体现读万卷书的价值。在探险和“打怪”的征程上，不断运用你们已经储备的知识，因时、因地、因人制宜地去调整现实条件的参数，输入实践策略的权重，你们发起行动，然后通过不断过关或挫败，不断总结经验或教训，你们就会将知识上升为智慧。

当你们的智慧之门被逐渐打开，你们的快速判断力就会提升，深刻洞察力就会形成，优秀的直觉得以发展，就此你们就会登上了管理与决策的职业阶梯的顶端，你们就拥有了属于你们自己的自由。

第三，要注满你们的勇气。

勇气是英雄天然的特征和标签。在这个迷雾时代开启“英雄之旅”，靠冷兵器和火炮是战胜不了当代的妖魔鬼怪的，最常备的武器也当是精确制导导弹。知识就是导弹头，智慧就是精确制导系统，而勇气则是动力系统，帮你们把威力投送到足够远的目的地。旧时代有勇才会有谋，新时代则需足智多谋，善谋才更勇。列夫·托尔斯泰就说过“勇敢是智慧和一定程度教养的必然结果”。

在你们出发伊始，你们的勇气可能是源自内心的冲动和向往，可能是听从外界的使命召唤，也可能是一不小心跌入险境而为求生的奋力挣扎。在你们跋涉途中，尤其是遭遇挫败之时，你们亟需补充所消耗折损的勇气，此时你们要学习以汲取新知能量，或要休整以重新评估、梳理修补，求得复元，同时因你们的德行，贵人、高人或导师就会出现，给你们启迪与指引、助力你们复活，并重新振作。尼采曾说：“你必须接受自己内心的躁动与彷徨无措，因为它会使你成为一颗闪亮夺目的星。”

同学们，我们是多么地期待你们完成英雄使命凯旋而归。可是是否所有的英雄都能凯旋呢？最近来访的比尔·盖茨在北京受到了最高规格的接待，因而成为世人关注的焦点，然而他这次的身份不是微软的联合创始人和世界首富，而是慈善家和基金会联席主席。想当年他从哈佛辍学创办微软，就是听从他内心的召唤，致力于开发个人电脑操作系统和应用软件，由此把整个世界带入了个人电脑普及的时代。随后十多年，他尝试主导开发了几十种未来新技术和新产品，却大多以失败告终。他也因此先后卸任CEO、首席架构师，直至2014年卸任董事长，随后全身心投入慈善公益事业。作为工程师和技术英雄，他似乎没有走向巅峰，但以其改变世界、让人类命运变得更加美好这一初心来看，他中途变换目标、变换场景和平台，却愈发发挥其更大的影响力和作用力。而从他三年前资助Open AI，今天又亲自为ChatGPT站台来看，他一直没有放弃其科技前瞻者、推动者和领导者的理想。以比尔·盖茨近半个世纪职业生涯来看，他就是英雄，集知识、智慧与勇气于一身，其间有跌宕起伏，有改变具体任务目标，却从未放弃初心、理想。他执着、坚韧，又能知止、又善进取，他的英雄之旅是一个连续剧，高潮迭起。时势造英雄，英雄领趋势。

虽然，沿着“英雄之旅”这个古老而经典的叙事结构，英雄终将归来，但剧本终究是编写出来的。在现实世界，尤其是迷雾时代，英雄终有折戟乃至倒下的。对于管理学院的毕业生而言，我们终极意义上将如何衡量你们的人生成就？是使命达成、财富积累、职位攀升、社会尊崇，所有这一切，当然是，但也不是。

人生不是一条直线，它是一个立方体，它不仅由长度决定，还有宽度和厚度。英雄之旅绝不仅仅是鲜花铺就，所有的惊险、失败乃至孤寂的挣扎，都是人生的经历与财富。你们一定有机会在80岁退休之际、或100岁开始享福之刻回望人生，财富够用足矣，名望只是浮云，沉淀下来的就是你的人生立方体的充实与丰富。英雄是为了天下福祉，也是英雄为了实践自己对自己成就的期许。赫尔岑在《往事与随想》里说：“生活的最终目标是生活本身。”万般苦乐挣扎，到最后都要还原到生活——这是活着的本义。在人类即将展开与人工智能竞争的时代，我们不能预测所有没有发生的未来，但是我们能够设计我们的未来，并以我们的知识、智慧和勇气去建造我们的未来。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将是英雄。

同学们，英雄之旅已在你们面前展开，你们注定要投身其中，不管你们是发自内心，还是出自外界的召唤，还是不小心跌入险境，你们注定要踏上这一旅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怕迷雾又浓又厚，进一寸就有一寸的成就和喜悦。即使周遭突然漆黑一片，哪怕只有一丝光，你也要抓住它，让它照亮你的前路。哪怕没有一丝光，你也要用你的心去点亮自己，让自己去照亮前路。

希腊诗人卡瓦菲斯（C.P.Cavafy）在其著名的诗篇《伊萨卡岛》开篇写道：“当你起航前往伊萨卡，但愿你的旅途漫长，充满冒险，充满发现。”

亲爱的同学们，我们暂时别过。时代巨变，未来已来，你们将创造属于你们的历史，你们终将成为你们所创造的历史中的英雄。让我们期待你们的凯旋！

祝福大家！

 

（陆雄文为复旦大学管理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