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斯哥是一座被低估了的城市。
通常,旅行者们只会把格拉斯哥作为进入苏格兰高地的中转站,而不是一个专门的旅行目的地。虽不如爱丁堡那般声名远播,或者尼斯湖一样神秘莫测,沉下心来,就会发现这个苏格兰最大的城市绝不只有英国工业革命发源地这一段无可比拟的辉煌历史——在维多利亚时代,全世界的火车和轮船大多是在格拉斯哥建造的。
它那些欧洲文化之都、建筑与设计之城、音乐之城的响亮头衔绝非浪得虚名。正是灿烂的人文遗产连接起格拉斯哥的历史和今天。
人文之城
和许多美丽城市一样,格拉斯哥也有一条河流穿城而过;不一样的是这条克莱德河曾见证了1812年亨利·贝尔建造的第一艘铁质蒸汽机轮船如何彻底结束了木制帆船的航海时代。1936年,象征着欧洲上流社会奢华生活极致的八万吨巨型邮轮玛丽王后号的下水典礼也是在这里举行的。然而,工业革命的辉煌之后是经济发展的起起落落,钢铁、机械、造船、纺织工业的兴盛也对这条河流和周围的环境造成伤害。直到上世纪50年代制造业没落之后,格拉斯哥的人文情怀从历史向现实弥漫,城市因此而顺利完成了向后工业时代的转身,蜕变为艺术与设计之都。
不少工业遗迹今天已经变成为画廊、创意小店和咖啡馆,麦金托什也因这一蜕变重新进入公众视野。这位出生于1868年、被视为欧洲十九、二十世纪之交最重要的设计师,作品遍及建筑、室内设计、家居和产品设计,融合了新艺术主义和现代主义。他特别善于使用黑白色彩和简洁的几何造型,用作装饰玫瑰纹样蜿蜒对称,线条优雅,有极其强烈的个人风格。今天,麦金托什被称作格拉斯哥学派、格拉斯哥四人组(Glasgow Four)的代表人物,不过在他生前和死后若干年,他并未受到应有的重视,直到最近十余年,才逐渐火爆起来。今天,麦氏留下的那些著名设计,格拉斯哥艺术学院、女王十字教堂、风之丘别墅、小山住宅,吸引了一批又一批世界各地学习设计的艺术系学生来朝圣,普通游客也常常在麦氏设计的柳树茶室消磨半晌,坐在麦氏亲手设计的线条挺括硬朗的高背椅上发发呆,足以体现出顶级的文艺气质。格拉斯哥大学自然近水楼台,其辖下四个公共博物馆之一的Hunterian美术馆如今陈列着麦金托什的住宅模型,以及麦氏的诸多经典设计作品。
格拉斯哥的人文情怀也表现在它的多元和包容。它是一座新教城市,但这个苏格兰的启蒙中心却在宗教改革的大动荡中,保留下来整个苏格兰大陆唯一幸存的中世纪天主教大教堂,这就是位于城市西侧的St. Mungo大教堂。
沿着大教堂街(Cathedral St.)往西一直走到底,就会看见这幢从1136年开始修建,花了三百年才建成、有着绿色屋顶和黑糊糊石墙的庞然大物。它外表并不起眼,但推开南面对外开放的厚重大门走进去,就会发现并不比伦敦的威斯敏斯特教堂逊色多少。夏日午后,教堂里人很少,阳光透过中庭穹顶繁复的玫瑰花窗洒下来,光影斑驳,每一根巨大立柱周围都围着一圈十二把椅子,背靠立柱排列齐整。中庭深深的尽头,巨大的四扇玫瑰花窗讲述着伊甸园的故事,精美绝伦。回廊墙壁上遍布墓碑和铭牌,大理石或铜质,纪念那些不同年代战死在世界各地的格拉斯哥军人。
大教堂旁边的St. Mungo宗教生活与艺术博物馆,展厅不大,耶稣、湿婆、菩萨、真主共处一室,相安无事,还有介绍犹太教、天主教、基督教、印度教、伊斯兰教、佛教不同宗教传统的互动展示,一个给孩子们做手工的小角落甚至贴着些方块汉字,让人真切地感受到大同世界的美好。
古典与现代的融合
格拉斯哥的过去和未来总是奇妙地交织在一起。市中心女王大街上的Royal Exchange Building是一座华丽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已有将近两百年历史。它的主体部分现在是Gallary of Modern Art,简称GoMA,虽然1996年才开张,却是伦敦以外最重要的现代艺术博物馆。
格拉斯哥大学附近的Kelvingrove Art Gallery and Museum也是免费开放的博物馆,不单有木乃伊有中世纪的武士盔甲,也有波提切利、莫奈、毕加索,当然更少不了格拉斯哥四人组和麦金托什。展厅中央悬挂着上百个白色石膏光头人脸,有的笑逐颜开乐不可支,有的愁眉苦脸神情扭曲,表情各异,不管打在上面的灯光变幻成何种颜色,都与大厅四周维多利亚风格、涡旋浮雕花纹的凝重立柱,形成绝妙的反差和张力。博物馆门厅有深邃的穹顶,那架巨大的管风琴总会在周末中午演奏两小时,不少当地人会专程盛装前来。曾偶遇一位优雅的老妇人,着黑色米色相间波浪条纹的丝质长裙,安静聆听完所有曲目,起身,挽着同样白发苍苍的老先生缓慢离开。
其实,在这座城市里,古典和现代的奇妙融合随处可见。街头巷尾,常常看到古老庭院里摆放着现代感十足的抽象雕塑,又或者墙面古旧温润的大厦,装饰着硬朗金属的浮雕。
格拉斯哥这座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音乐之都的城市,其节奏和旋律也是丰富多元的。一方面,它是另类和地下摇滚的策源地,孕育了数不胜数的摇滚乐队,从上世纪80年代的Orange Juice,到上世纪90年代的Travis,再到近十年间撼动了英伦乃至整个欧洲摇滚乐坛的独立摇滚组合Franz Ferdinand,以及曲风小众的Snow Patrol。另一方面,古典音乐和传统民间音乐在格拉斯哥也大放异彩,一个经久不衰的民间音乐盛典,非一年一度的格拉斯哥风笛节莫属。这个被称为Piping Live的盛大活动,每年八月都会吸引世界各地的几百只风笛乐队,来参加世界风笛锦标赛。那段时间,好似一夜之间,全城的男人们都穿上了传统苏格兰裙,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风笛声和鼓声。
世界风笛锦标赛的决赛在格拉斯哥最大的公园——Glasgow Green举行,那个星期天也是一年当中公园唯一需要购买门票的一天,比赛会从早上九点一直进行到晚上。记得那天清晨,六点不到,风笛手们早早打扮停当,带着乐器准备出门,老老少少,个个兴奋异常。风笛手的标准装束是纯色衬衫,黑色或藏青色马甲,领带,后片打褶的苏格兰裙,黑色绑带皮鞋,膝盖以下的翻边长袜,两侧装饰缎带,圆形腰包,有的乐队还戴着统一的船型帽。注意观察就会发现,尽管都是格纹图案,但每一支乐队的苏格兰裙,格子的颜色搭配和图形宽窄都不相同。风笛乐队由风笛手和鼓手组成,常常一支乐队的队员,从古稀老人到七八岁的孩子都有。
风笛是很难掌握的乐器,需要长达数年的艰苦练习;鼓手也并不轻松,击鼓的手势花样繁多,具有很强的观赏性。Glasgow Green面积非常大,似乎全苏格兰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八月气候温和,即便没有进入风笛锦标赛的主赛场,在四周欢快的风笛乐曲中野餐,对于孩子们来说,一定是特殊的难忘经历。风笛比赛场地周围,有一大片空地专门划出来摆摊,既有专业风笛,也有各色传统民俗纪念品,让人目不暇接。
这一天是格拉斯哥真正的盛典。风笛的音色淳朴明媚,荡气回肠,它穿透苏格兰久远的历史,令今天的格拉斯哥,如生性开朗活泼、多才多艺的苏格兰人一样,明媚,透彻,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