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辆汽车灯泡不亮应该怎么检修?这可以判断技师是否来自德国。
他们通常从宏观到微观地先检查核心线路部件,而不是像一些中国维修技师那样先检查灯泡处线路是否不好,再一路查寻到汽车核心线路部件。
这是浙江物产元通汽车集团汽车维修工高级技师叶黎敏赴德培训的点滴体会,德国培训师在纠正他们时会说,“你们这样做,在我们教科书中是不允许的。”
叶黎敏是浙江省“金蓝领”出国培训计划的首批成员。在如今中国制造业站上觅径转型的路口之时,德国向中国求学者亮出了经济腾飞的秘密武器——职业教育、培训模式。
作为上述“金蓝领”计划的德方合作机构,德国柏林职业教育集团与职业培训研究协会(GFBM)中德合作项目主管闫俊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在华德企非常支持德国职业教育模式在华本土化的形式,包括西门子、博世、宝马、大众、奔驰等,因为这些企业都是德国“双元制”教育体系下受益的群体。
几厘米的感悟
24日,浙江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下称“浙江省人保厅”)透露,今年11月份,由财政出资的100位浙江高技能人才,将赴德国、意大利等欧洲国家培训,这是“金蓝领”出国培训计划第二批人员。
按计划,2011~2013年,浙江省每年将选派100名企业优秀技术工人出国培训。
一位浙江人力资源专家分析,在转型升级关键时期,“为何我们一流的生产设备,还未造出一流的产品,关键在于缺少技工人才。”
去年,浙江省人保厅已组织一批一线优秀技术工人、职业院校优秀教师出国培训,其中机电一体化、焊接、汽车维护与运用培训班赴德国培训28天。
浙江省人保厅工作人员对本报记者说,岁末年初,最新一批“金蓝领”出国培训班将为期4周。本报记者了解到,300名“金蓝领”出国培训计划,预计需要浙江财政出资1500万元左右。
浙江省人保厅统计显示,到2011年底,该省高技能人才122万,占全省655万技能人才的18.7%。
浙江省公共行政与人才人事科学研究所所长陈诗达说,按照《浙江省中长期人才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要求,高技能人才占技能劳动者比例要达到24%,“近几年来,浙江出现‘用工荒’现象,关键问题还是‘技工荒’,这个矛盾非常突出,省市各级政府都已经认识到。”
浙江省首席技师、正特集团机修钳工高级技师单才华告诉本报记者,近年来,技能人才培训被边缘化,如今又开始重视技能人才培训,得益于各方对制造业的重新认识。
叶黎敏告诉本报记者,国内一些企业有的设备可能比德国还先进,但为何没做出好产品,关键在于德国(技工)工作非常规范。
“他们重视结果,但更重视工作过程。”叶黎敏说,“他们维修一辆车一般需要3天,检测维修再检测,反复确认再确认,对过程要精细得多。而我们只要1天。”
杭钢集团维检中心炼铁作业区的焊工主任技师范里洪告诉本报记者,一次培训练习,他的焊机出现送丝不稳,“德国老师正好走到我跟前,在拆下送丝管进行处理之前,他放开送丝滚轮,转动焊丝盘收焊丝,这个小细节就节约了三米长焊丝。”
在装回焊丝时,由于送丝速度快,有三厘米左右的焊丝超出枪口。“一般而言,我们都会拿起钳子夹断到合适长度。”范里洪说,但德国老师弯下腰,轻轻转动送丝轮,收回多余的焊丝,节省了几厘米。
焊接场地并不都是“地上一层灰、焊渣随处有”,范里洪在德国培训中心厂房内参观一圈后发现,“我们的鞋面没有一丝灰尘。”
学生学徒
2010年,中德政府签署《中德全面推进战略伙伴关系的联合公报》,把“深化职业教育合作”作为两国合作的重要项目之一。当年,两国教育部门签署《中德职业教育合作协议》。
闫俊告诉本报记者,2010年下半年开始的接触促成了现在的“金蓝领”培训。根据浙江省本身的劳动市场需求发展计划评估,如果培训效果好,本地需求量大,就会定期定量地派受训人员到德国去。
她称,对于这样短期的培训来说,只能满足共性的要求,“比如要求看到流水线上的技术,世界最前沿的技术等等,这需要提前很长时间做准备,而且德国企业的保密机制很严,不是说有要求立即满足。”
那些“金蓝领”以及他们的企业已经品尝到了学习果实。杭钢集团人力资源部副部长汪建辉说,去年杭钢集团有3名技工赴德培训,他们回国后一改过去的“习惯性违章操作”,现在工作都比较严谨。
近日,在2005到2009年间曾任德国联邦经济部长的克罗斯(Michael Glos)对本报表示,德国企业在技术和制造领域都有长期的积累,德国有完善的技术工人培育体系,这些是德国经济在欧债危机中依然表现不俗的秘诀。
德国的职业教育和培训历史悠久,例如学徒培训制度可追溯到中世纪。
“双元制”则是德国职业教育模式的核心,其实质是企业和学校通力合作。闫俊介绍,整个教学培养和企业培训计划是由国家和行业统一制定标准进行规范,通常情况下,学生一周里面两天在学校学习,三天在企业实习。
“双元制”体现在学生身上则是“双重身份”,在学校是学生,在企业是学徒。
单才华说,公司技工人才招聘难。一些求职者觉得,自己读了四年大学,反而要从基础开始做起,太慢了。
而在德国,接受职业教育绝不意味着低大学生一等。
事实上,德国近2/3的初中毕业生都进入职业教育,而不是走高等教育之路。他们被培养成在几百个行业里拥有职业教育资格证书的专门人才。很多人工作几年后,还可以通过再进修获得高等文凭。
闫俊称,德国不少大公司的CEO都为自己曾经进入职业教育感到自豪,他们或是接受过职业教育再进入高等学府深造,或是上了大学后再接受职业教育。
在德国,“学徒学生”可以在很多德国企业巨头找到“师傅”,这样的合作涉及学生、学校和企业三方签署合同,但很多学校并不“分配”学生,而是由后者自己找到社会实践的企业。从这个意义上说,学生已经提前进入求职热身。
而在政府层面会适度介入协商这些学生的培训计划,部分培训费用也由财政埋单。
类似的案例甚至成为了英国媒体感兴趣的对象。2011年圣诞节前夕,福豪斯(Jascha Fauss)还忙碌在梅赛德斯-奔驰(Mercedes-Benz)位于斯图加特(德国南部城市)总部的生产线上跟着师傅熟悉C级车、E级车和S级车的门道。
19岁的福豪斯即将完成自己为期三年的学习,他实习期间专攻机械电子,很有希望留在奔驰成为一名正式员工,他的大部分学徒同学都会留下来。
事实上,每年,奔驰的母公司戴姆勒集团(Daimler)都会接收2000名学徒,占据整个德国汽车工业学徒数量的1/3。这些学徒中的90%都将成为正式员工。
本报记者获取的一份德国联邦教育和研究部(Federal Ministry of Education and Research)资料显示,早在上世纪末,德国企业就呈现出规模越大越重视培训的趋势,对于员工超过500人的企业来说,超过93%的比例提供职业教育。
低失业率背后
本报记者查询一系列经济数据发现,职业教育堪称德国抵御欧债风浪的基石。
OECD(经合组织)数据显示,2010年,德国接受职业教育的学生就业领域中,52%集中在工程机械、制造业;第二大就业方向则是社会科学、商业和法律(27%),也就是说,在这个职业教育高度发达的国家,其就业方向在传统的“蓝领阵地”基础上又衍生出“白领化”甚至“金领化”的趋势。
与此同时,本报记者选取德国、法国以及“欧猪五国”(意大利、西班牙、爱尔兰、葡萄牙和希腊)作为对比样本发现,职业教育发达程度和青年就业有着直接正相关的作用。
OECD数据显示,2010年,以职业教育为最高学历的比例(25~64岁)为统计标的,德国高达56.2%、意大利30.9%、法国30.3%,爱尔兰、葡萄牙、希腊分别仅为11.1%、14.2%、15%。
值得关注的是,上述比例最低的西班牙(8%)恰恰是下一个可能申请援助的国家,西班牙国家统计局统计,今年二季度,西班牙年龄低于25岁的青年失业率高达53.28%,成为欧洲地区青年失业率最高国家。
就青年失业率(15~24岁)这个指标来看,OECD统计的2011年数据显示,葡萄牙和爱尔兰以及希腊分别达到30.1%、30.3%、44.4%,他们和西班牙一起恰好在上述职业教育数据方面远低于德国。
戴姆勒集团一名负责人力资源的董事会成员表示,德国的学徒制培训模式不可复制,因为这涉及到教育体制的因地制宜以及一国的经济结构和景气程度,比如德国的高新技术是核心产业,同时还需要企业介入。
闫俊则相对乐观。她说,德国的“双元制”职业教育到中国进行本土化以后,需要克服企业参与度不高等资源挑战,在华的德资企业、中德合资、中外合资企业都非常支持这样的形式,包括西门子、博世、宝马、大众、奔驰等公司。
浙江省人保厅统计,去年浙江68所技工院校在校生达11.4万人,连续多年毕业生就业率在97%以上。这是职业教育最好的“自我营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