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空眼眶”

第一财经日报2013-03-11 01:34:00

责编:群硕系统

1914年,20岁出头的奥托·迪克斯(Otto Dix)报名加入德国野战炮兵部队,满怀激情走上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最前线。10年之后,经历过战争,目睹了残酷杀戮现场的画家早已告别当年的英雄梦,但他夜夜深陷同一个噩梦,无法自拔。

为了解救自己,迪克斯选择了铜版画。铜版画独特的细密线条、单一的色调、似是而非的斑驳边框,尤其适合表现战争题材。至1924年春天,他仅用了半年时间就完成了50幅铜版作品,即著名的《战争》系列。长满野花的弹坑、浩瀚星空下的尸骨、溢满蛆虫的骷髅头,还有背靠着死去的同伴、木然地享用晚餐的普通士兵……《战争》在柏林印制、发行,总共70份。这套版画作品无可争议地被看做是迪克斯的重要代表作之一。

即日起至3月31日,两组奥托·迪克斯的版画作品在上海喜马拉雅美术馆展出,其中一组便是著名的《战争》系列。这位活跃于20世纪上半叶的伟大画家,用德国式的严肃态度面对战争与人性。他的作品直面当时社会的角落,妓女、残疾军人、乞丐、马戏团里的人都一一入画。

“如果沉下心来看,会觉得很恐怖。”项目负责人张爱东向《第一财经日报》介绍时说,“但是他的绘画技巧是大师级的,因此让作品有了厚度——而不是那种宣传画式、简单的‘正义与和平’。”

战场上的画室

1891年,迪克斯出生在德国小城格拉-翁特姆豪斯。父亲是铁匠,但他有个做画商的表兄,这让迪克斯从小便接触到“油画颜料的美妙香味和表兄烟斗的烟草香气”,并为之深深着迷。

在四年的装饰画学徒生涯之后,迪克斯得到恩师推荐,进入德累斯顿工艺美术学院学习。他的大学时光并不是只在学院里反反复复地临摹石膏像、装饰物,而是带着浓厚的兴趣研究最新的艺术潮流。从早期画作中可以看得出他模仿了当时主流的印象主义。

迪克斯积极参与当时的艺术事件,受到的影响反映在他一生的画作里。1912年,德累斯顿举办过一次大型的凡·高画展,他的许多人物肖像都不能不说留有隐隐的凡·高痕迹。

一战爆发的时候,迪克斯同当时的所有天真青年一样,带着英雄主义的亢奋情怀,自告奋勇加入机枪部队奔赴前线。他先后作为机枪手和机枪队排长,在法国、俄国体验到人间地狱般的重型武器战和壕沟战。在履行士兵的种种职责时,受过伤、获过奖、被提拔为中士——同时,他还利用战场上的空隙时间坚持画画。

“我们惊讶地相互打了招呼。”迪克斯在德累斯顿的大学同学奥托·格利贝尔在回忆录中写到战壕中的巧遇,“他邀请我去他的地下营,在那儿他就着电石灯的光给我看厚厚一大叠用粉笔、墨汁极快完成的画作,他在其中记录下了战争经历。”

在前线的三年间,迪克斯创作了上百幅素描、水彩与水粉画,而这些素材不能不说是幸存下来的画家日后创作的宝藏。

在战壕和地下营里一挥而就的描绘中,有立体主义的变形人体,有规矩传统的写实素描,有未来主义的战场幻象,有表现主义的行军场景。其中,像月球表面一样的弹坑触目惊心,迪克斯自己将其称为“大地的空眼眶”。被无情摧毁的大自然,甚至比残缺的人体还要让人震撼。

磷火的幽光

战后,迪克斯的版画创作日益增多。也许是因为,经历过人间地狱的画家心中已不再有彩色的世界;也许是因为,他心中储蓄了太多的东西需要倾泻,而油画的制作过程显得太慢。不过他自己的解释是:“我常常把我的画做成铜版。用简单得多的工具可以让一切表现出更多穿透力和冲击力。”

油画作品《布拉格大街》和版画《街头》所表达的内容非常相似:画面中央是个蜷缩着坐在路边的伤残军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露出两个替代腿脚的木棍向路人乞讨;四周是匆匆走过的路人,时髦的高跟鞋、体面的大衣;所有的路人都只被画出一部分衣角,而有一个神情傲慢、挺胸收腹的男人却被画出了全身——他的下半身只是个带轮子的木板。

油画的色彩混沌斑斓,但版画却令人更直接地体会到这浓重的主旨。铅笔素描一般果断干脆的线条,阴影处和空白处油印出来的灰黑色渲染效果,都以略带讥讽的调子将这个街头景致定格下来。

“版画最大的魅力在于——效果不可控。”张爱东介绍铜版画的制作方法:在小幅铜板上涂上薄薄一层蜡,用钢针在上面划出线条,然后放在酸液中腐蚀,有蜡的地方腐蚀不到,而线条的部位则会因为腐蚀而凹陷。然后除去蜡,整版涂上油墨,再擦去,油墨便只留在线条凹陷的地方。最后用机器压制,镜像画面被印到纸上。“画家只能凭经验,效果总会有惊喜或者落差,但这个意外则是艺术家最期待的。”

而画面边缘明显可见的铜板压痕也令版画具有特殊的质感。

在《战争》系列中,更有用铜版画表现黑夜战地的场景。当中的防御工事、士兵、星空在深色背景下突显出来,边缘朦胧而对比强烈。“他从一战的照明弹那儿取了磷火,画到画上。”展览宣传册写道。画家在多年后对这种说法很感兴趣,自己还补充了一句:“夜里,当展厅暗下来,画上就发出神秘的幽光。”

人生庄重而滑稽

在《布拉格大街》的背面,画家亲手用大写字母写下:献给我的同代人。

无论是战前还是战后,迪克斯观察的目光始终都跟随着身边各色人等。他喜欢给那些从通常形态框架中掉落出来的异类画肖像。马戏团的驯兽师、怀孕老妇、杂技演员、乞丐、精神病人、妓女、退伍兵、打桌球的市民——严肃的画面中却始终有着些许的幽默,欣赏者仿佛随时都能觉察到画布背后那个略微上扬的嘴角。

“生活根本不是五彩缤纷的,它要灰暗得多,安静得多,”迪克斯曾经说过,“这里有庄重的东西,但在旁边就是滑稽的东西。”

他的“讽刺画”系列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讽刺。被他刻画在铜板、石板上的人物,无论是有头有脸的作家、艺术家,拘谨卑微的普通市民,还是可怜可笑的边缘人——都因为这种微妙的幽默情感而变得可亲。

战后的迪克斯开始拒绝表现主义那种泛滥的激情与强烈的色彩感,开始转向客观、中性。在1925年,这种方式被称作“新客观主义”。

1928年,迪克斯37岁。经历了思潮混涌、战争噩梦、战后疗伤的他创作完成宏伟的三联画《大都会》。该画如今成为“黄金二十年代”的最重要写照,也成为迪克斯一生最为重要的代表作品。

迪克斯在画中采用了中世纪三联体圣坛画这种形式,在中央一联画着优雅的上层社会、战争获利者,他们在从美国舶来的爵士乐酒吧里纵情歌舞。而在两个侧翼展现的则是喧嚣繁华门外景象:廉价浮华的妓女,以及互相搀扶的残兵乞丐。

画家用传统技法描绘出一幅充满张力的人间百态图,油画色彩纷繁细致,但总有一层忧郁的灰色蒙在上面。

迪克斯在二战期间遭到纳粹官方的羞辱,许多重要作品损毁。1945年再次以高龄被征入伍。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并幸存下来,很难说清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虽然晚期的他很少再涉及“战争”主题,但从1932年的大幅三联画《战争》、1936年的《弗兰德》这些重量级作品中,我们还是可以看到奥托·迪克斯心中所饱含的伟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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