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爱情的欺骗和背叛,面对过往的仇恨与误解,一位国王如何能做到平静忍受并宽恕一切?在执导莫扎特经典歌剧《后宫诱逃》时,土耳其国立歌剧芭蕾舞剧院总导演耶克塔·卡拉一直试图站在男人的立场去思考这个问题。两百多年前,莫扎特在这部歌剧中没有给这位土耳其国王一句唱词,导演却希望在今天的舞台上塑造出一个令人尊敬的、智慧友好的东方王者形象。
5月1日至2日,由土耳其国立歌剧芭蕾舞剧院带来的《后宫诱逃》将作为“国家大剧院歌剧节·2013”唯一一部外邀剧目登台。莫扎特一生创作的20多部歌剧中,《后宫诱逃》算不上最出名。他的《费加罗的婚礼》、《魔笛》和《唐璜》是歌剧舞台的常演之作。但实际上,在莫扎特的时代,《后宫诱逃》才是频繁上演的作品——该剧自1782年7月16日由莫扎特亲自指挥首演之后,就风靡整个18世纪。艺术评论学者保罗·亨利·朗甚至把《后宫诱逃》誉为“十八世纪歌唱剧的皇冠”,“在德意志艺术史中,它是堪与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比肩的作品。”
“两百多年前,莫扎特已经预见到东西方文化在融合过程中会产生冲突。但他知道,所有的冲突和误会都将化干戈为玉帛。”作为土耳其首位女性歌剧导演,耶克塔·卡拉最想通过此剧传达的,无疑是人性的宽容,“也许莫扎特希望由土耳其国王这样一个角色来给人们上一堂课:如何用微笑面对错误,如何用沟通达成共识。”
比美丽更美
《后宫诱逃》是莫扎特的第一部德语歌剧,故事背景也依照当时欧洲流行的风潮,放在了充满东方风情的土耳其。
“所谓后宫,就是奥斯曼帝国时期的皇宫。当时后宫内住了许多国王的妃子,这个区域只允许女人和小孩出入。”导演耶克塔·卡拉翻开托布卡普宫殿的图片,在那些庭院、花丛与穆斯林风格的城楼掩映中,就是故事的发生地。
对西方人而言,《后宫诱逃》像是一场15世纪的东方历险记,各种惊心动魄之后,是皆大欢喜的结局。西班牙贵族少女康斯坦丝在海上旅行,不幸遭劫,与两名仆人被带到奴隶市场贩卖,土耳其国王帕夏看上她的美貌,将其囚禁于后宫。康斯坦丝的情人贝尔蒙特得知她的下落,假扮为建筑师混入宫中。经历重重险阻,一场惊险的黑夜营救眼看就要成功,但最后关头出逃者悉数被抓获。国王的震怒,欺骗者的恐慌,一对恋人面对爱与死的无畏坚贞,借音乐之力升华到最高潮。莫扎特此时却笔锋一转,用帕夏的谅解、宽容和成全,将悲剧转为喜剧。一紧一松的戏剧手法,在舞台上形成强烈效果:观众紧张关注年轻恋人如何出逃、能否成功时,被惊动的官兵出现,国王咆哮而至。正当人们哀叹这注定成为悲剧的命运时,帕夏又动了恻隐之心,决定为爱放手。
“帕夏的随从问他,这些人明目张胆地欺骗你、背叛你,你怎么能原谅?他回答:‘如果你不能拥有这美丽,就让这美丽离开吧。她会因此而更美。’这是我听到的世上最宽容的一句话。”耶克塔·卡拉认为,帕夏虽无唱词,对白也很简单,却拥有一个高尚的形象。
她强调剧中还隐藏着另一个悲伤往事——国王帕夏与贝尔蒙特的父亲曾有世仇,后者曾以自己的势力剥夺帕夏的财产、地位与爱人,毁掉他的幸福。当他面对仇敌的儿子时,说的却是一句宽容的话:“我鄙视你父亲,以至于我不想步他后尘。带着你的自由,带着你的情人离开吧。对不公的遭遇报以善行,是比复仇更好的事情。”耶克塔·卡拉说,她执导这部歌剧的核心,就是探索并展现帕夏的内心世界。
当康斯坦丝与情人获得谅解被释放时,莫扎特谱写了最美好的四重唱赞美国王:“没有什么比复仇更令人厌恶。待人仁慈、和善,毫无私心地宽宥他人——只有伟人方能为之。谁若忘了如此恩惠,应受众人鄙视。”
见到帕夏的宽厚平和,一心想逃亡的康斯坦丝突生珍惜之情。耶克塔·卡拉相信,一个男人的灵魂若是高贵伟大,是足以吸引女性的。她从女人的角度去看,此时的康斯坦丝对国王已生出爱意,想要留下,但帕夏劝她依照自己内心,跟随情人回到西班牙,“我希望,作为你欺骗我的回报,你必须永不后悔你曾拒绝我的爱情。”这也成为《后宫诱逃》中最令人动容的台词。
再现奥斯曼帝国
“这是一部关于爱情、背叛与宽容的歌剧。”耶克塔·卡拉说,《后宫诱逃》给现代人的启示在于,我们如何发自内心地去尊重另一种文化,以平和的态度理解对方,在包容中做到妥协让步,化解冲突。
15世纪的东西方文化之间有着诸多鸿沟与不理解。剧中那段著名的花腔女高音咏叹调《如果想获得少女心》,就是西班牙少女试图劝告蛮横的土耳其人,女人不是男人的战利品,爱情不可能被命令,只有用耐心温柔的方式安抚,女人才可能心甘情愿。这种对东方男人的臆想,是莫扎特的纯粹想象,他只是依据布雷茨纳的脚本、由斯特凡尼改编完成了这部剧。
对土耳其国立歌剧芭蕾舞剧院而言,其最大的优势就是有足够实力去还原一个真实的奥斯曼帝国。本剧舞美设计恰达·彻特卡亚仔细研究了奥斯曼帝国时期的建筑与贵族服饰,在舞台上还原出一个简约斑斓的伊斯兰皇族宫殿。士兵穿着奥斯曼土耳其服饰,头戴圆筒形菲斯帽,脚蹬长靴,腰间别着长刀。后宫佳丽皆是装饰繁复的高帽、头纱配以长裙,国王帕夏的一身长袍厚重奢华,包裹精巧的土耳其头巾上点缀着金银珠宝,象征当时奥斯曼帝国在15世纪的强盛地位。
在音乐中,莫扎特运用三角铁、铜钹和短笛营造出土耳其式的异国风味。在舞台视觉上,豪华的东方王国也很容易建立。如何营造戏剧冲突,制造两种文化误解造成的喜剧效果,成为导演诠释该剧的另一个重点。
“我们第一次对台词做了创新。在舞台上你会听到德语、土耳其语和英语,几种语言会因为沟通不畅而造成误会,产生笑料。”耶克塔·卡拉说。
《后宫诱逃》的对白颇多,形同话剧。莫扎特当年创作这部作品时,正是受到法国喜歌剧的影响,加上18世纪德语说唱剧的流行,让他大胆尝试德语歌唱剧。剧情的推动和喜剧氛围的营造,大都依靠对白来完成。这种歌唱与戏剧结合的歌剧形式在两百年前是离经叛道,但对后世作曲家可谓影响深远。
德国18世纪作曲家韦伯曾坦承自己受到《后宫诱逃》的深刻影响,“莫扎特在这部剧中已达到艺术经验的顶峰,此后不过是增加些人世的经验而已。我们可以期望他再写出几部像《费加罗的婚礼》和《唐璜》那样的歌剧,但世上最好的愿望也不能使他写出第二部《后宫诱逃》那样的作品来了。”
传记作家评价莫扎特是“第一位令喜剧不仅仅娱乐大众的作曲家”,“他拥有一种异想天开又管不住自己的气质,他试着让自己的音乐来解释情绪、状况乃至人格。他是第一个歌剧心理学家。”
《后宫诱逃》的音乐轻快优美,忧伤的柔情与笑吟吟的天真诙谐总是相互呼应,细腻呈现出不同角色的性格特征。在康斯坦丝的角色上,莫扎特给了她广阔的音域,用轻盈的花腔技巧展现佳人的忧愁与深情,一首《即使酷刑加身,我也忠贞不渝》更是用令人震慑的高音唱出宁为爱情牺牲的决心。
有意思的是,这位对爱忠贞不渝的康斯坦丝,正是莫扎特妻子的名字。创作此剧期间,莫扎特正处于甜蜜的恋爱期,《后宫诱逃》首演后三个星期,26岁的莫扎特便与康斯坦丝完婚。也因此,这部剧被视为莫扎特青年时代的纪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