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当地不少观鸟爱好者在深圳论坛上呼吁，在大规模的地产和文化等商业开发之后，华侨城湿地的鸟数量急剧减少，湿地的生态系统遭到破坏。
观鸟爱好者甚至在微博上质疑称，“生态、环保”是华侨城集团为商业开发穿上的一件“时髦的外衣”，“湿地公园”只是为欢乐海岸项目南地块配套的“噱头”。
华侨城集团参与华侨城湿地公园修复的人士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记者采访时称，减少的是观鸟人容易拍摄到的水鸟，而非林鸟，实际上，鸟整体数量和种类呈增加趋势。并且，从政府手中托管该湿地时，该湿地生态系统正在遭受严重破坏，无法自然恢复，需要人为干预。
到底是多了还是少了？鸟儿增减之争的背后，是近年来我国湿地面积不断减少，湿地生态功能不断下降的现实，公众忧虑各种商业利益以环保之名行破坏之实。
昔日“候鸟家园”
华侨城湿地是深圳湾红树林湿地系统的组成部分，这里曾经是深圳的海岸线，上世纪90年代，深圳湾填海留下125万平方米的滩涂未填，涨潮时形成一个大湖区，吸引了大量鸟类前来栖息，并与深圳湾连为一体，拥有约10万平方米的红树林，是国际候鸟正常迁徙、栖息及赖以生存的栖息地。
2007年，华侨城集团正式托管这片湿地，期限为40年，由此华侨城湿地纳入华侨城集团大型主题商业项目欢乐海岸总体规划建设中。
欢乐海岸总占地面积125万平方米，由购物中心、度假公寓、湿地公园等五大区域构成，南湖和北湖水系连为一体，其中开发了多项水上娱乐项目。湿地位于“欢乐海岸”项目北地块，占地面积约68.5万平方米。
现在的华侨城湿地主要指“华侨城湿地公园”。2012年8月，华侨城湿地公园对个人开放。
华侨城湿地的内湖被一条路分为南湖和北湖。北湖商业开发力度较小，南湖即欢乐海岸的南岸地块，开发后水域面积变化虽不大，但已经改变了面貌。
Plusview是深圳一名黄姓资深观鸟爱好者。2003年11月，他第一次走进华侨城湿地时，这块区域栖息着大量的鸟类，尤以白鹭居多，多达几百只，“傍晚归巢时，百鸟齐鸣。”
最近，他将十年间拍摄的图片及记录的文字整理出来，放在本地论坛上。在他的镜头里，湿地及周边被不断商业开发，一栋栋高楼拔地而地，湿地渐渐被商业建筑围拢，白鹭及其他鸟类数量逐年下降，到今年6月时，白鹭能看到的只有30多只了。
上述华侨城集团参与该湿地修复项目的人士告诉本报记者，修复湿地后，鸟的数量和种类在逐年增加。 “观鸟人看到鸟比较少，可能是因为来的不是合适的季节。一般是10月底至次年的2、3月份，鸟儿最多。”她说。
Plusview在他的博客中记录到，即便是冬季候鸟最多的季节，鸟也减少了很多。有观鸟人在Plusview的微博中留言，在去年年底候鸟最多的时候去过该湿地拍摄，“确实没啥鸟了，就剩几只绿头鸭。”
深圳市观鸟协会会长徐萌也对记者表示，虽然不方便透露数据，但是近年来无论是数量还是种类，华侨城湿地公园的鸟都变少了。
但上述华侨城人士反驳道，鸟的数量和种类其实在逐年增加。“根据过去5年观鸟协会提供给我们的数据，减少的是白鹭之类的水鸟，而非林鸟。”她解释说，白鹭体积大，颜色明显，容易被拍摄到，生活在林中的鸟则难以被镜头捕捉。而且，整个深圳湾的水鸟都在减少。
这一点徐萌也表示认同。2012年，她在接受深圳一家本地媒体采访时表示，非法捕捞导致“人鸟争食”矛盾日益突出，影响了对红树林湿地的保护和管理，深圳湾水鸟数量比上年明显减少。不过，徐萌对记者否认深圳市观鸟协会给华侨城集团提供过观鸟数据。
广东内伶仃福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原局长王勇军观察到，华侨城湿地的白鹭已经从上世纪90年代末的五六千只变成十几对了。对于白鹭减少的原因，他认为部分是当时有人用围网非法养鱼，鹭科鸟于是被吸引过去，而在华侨城托管后，围网养鱼没有了，“吃鱼的环境没那么好了”，鹭科鸟也就飞走了。
本报记者在华侨城湿地公园走访时，湖中未见到白鹭或其他水鸟，零星有几只白鹭在浅滩活动，林中间或传来几声浅浅的鸟叫声。树林一侧传来民俗文化村节目表演的喧哗。
动还是不动？
在欢乐海岸项目的规划中，南湖开发游船等水上娱乐活动，北湖定义为纯粹的湿地保护项目。但本报记者在走访时，有观鸟人表示偶尔能见到南湖的游艇到北湖来维修。
北湖中有航道航标设施，沿岸也修建了四个疑似码头的设施，观鸟爱好者认为，游船在北湖航行的硬件已经完全具备，未来不排除有开展游船等商业活动计划的嫌疑，而这势必会对北湖的鸟造成干扰。
上述华侨城人士表示，北湖的过船频率很低，绝大部分以科研为主。 四个疑似码头的设施，其实是栈道的一部分，而且其中一个已经不亲水。
此外，华侨城湿地的淤泥被清除也一直被观鸟爱好者认为破坏了原始的生态环境。
据Plusview的记录，华侨城集团托管前，北湖虽然通过南湖与深圳湾相连，但由于多年无人管理，排污导致淤泥沉积，湖水量不多，水位低，形成了大面积半干半湿的滩涂。北湖在治理开发时，清除了湖底沉积多年的淤泥，现在湖水非常干净。
华侨城集团提供的资料称，该集团先后投资人民币近2亿元，开展截污、修复、美化三步治理，包括20.6万平方米的湖被清除淤泥，恢复了8万平方米的陆地植被，补建了1.5万平方米的滩涂等。华侨城集团提供的资料显示，2012年湿地水质达到国家Ⅲ类海水标准，优于深圳湾水体。
曾参与该湿地修复工作的一名学者对本报记者说，清除淤泥是有科学依据的，淤泥积压在湖底，成为污染源，怎么换水也换不干净，不清除的话湿地怎么健康得起来？
但是，观鸟爱好者则认为更大的可能性是为了配合欢乐海岸南区的商业项目开发，增加水深以便游艇安全航行。
徐萌认为对湿地最大的保护是不动。她说，华侨城集团托管前，华侨城湿地是片荒芜之地，湖水会随着潮汐的涨落进行水体交换，原生态的环境才吸引了鸟类前来栖息。而淤泥是湿地的重要组成部分，华侨城集团对湿地的清淤、修复、美化等破坏了湿地的完整性，相当于湿地园林化。
王勇军认为不动的前提是生态环境健康完好，“从理论上来说，湿地会自然恢复，但是当时并不具备这个条件。”
华侨城集团提供的材料显示，上世纪90年代，华侨城湿地无人管理，大量外来人员圈湖养殖，侵占鸟类栖息地，生活垃圾随意倾倒，水污染严重，加上非法填土，湿地面积在减少。这一事实得到了徐萌的认可。
王勇军说，当时人为干预还是值得肯定的，但是生态环境要恢复到填海之前的状态，是不可能的了。
为商业开发配套？
华侨城集团的广告宣传中称，欢乐海岸集零售、餐饮、娱乐、办公、公寓、酒店、湿地公园于一体，是商业地产和生态环境结合的创新。但欢乐海岸北地块的华侨城湿地，不做旅游项目运营，推动科普教育，参照国际惯例严控入园流量，为深圳湿地的可持续性保护和发展提供探索之道。
在Plusview的微博留言中，有人质疑，北湖区域是打着保护湿地的幌子，实际上是为南湖区域的商业开发提供配套设施。
徐萌说，欢乐海岸北区想打环境牌，但北区其实已经公园化，不再是适合鸟类生存的原生态环境，“北区正被周围高楼围合渐成城市‘天井’，还有多少鸟儿会来？”
徐萌认为，南湖区域的商业设施在北湖与深圳湾红树林自然保护区的鸟类飞行路线之间，而该区域人类活动急剧增加，由此产生的各种噪声及灯光干扰，导致了北湖白鹭数量逐年减少。
上述华侨城的人士称，当时南湖区域未被定义成保护区，所以华侨城集团对南湖的定位便是北湖与深圳湾的水体交换通道，而南湖的商业开发未影响到这一功能。她补充道，南湖的水域面积现在也是20万平方米，跟以前差不多，度假公寓等没有改变原来的水域面积。华侨城集团也打通了小沙河明渠和一条地下箱涵，增加了水体交换的容量。
在王勇军看来，南湖区域开发和北湖湿地保留是城市建设和环境保护相互妥协的结果。
王勇军说，当时湿地保护专家原本是想同时保住南湖和北湖区域的湿地，但是该区域要进行商业开发，而当时北湖环境优于南湖，有红树林、鱼虾和浮游生物，所以只能退一步，坚持北湖一定要保护好，南湖区域的项目开发不能影响北湖的生态环境，比如：保留水体通道，对建筑物的高度要限制，噪音不能太大。
地球“肾痛”
湿地是位于陆生生态系统和水生生态系统之间的过渡性地带，与森林和海洋并称为地球三大生态系统。其因为具有强大的生态净化作用，有“地球之肾”的美名。
但是，第二次全国湿地资源调查（2009年~2013年）已经完成调查的2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统计数据显示，近10年来，中国6亿亩湿地减少了2.9%，湿地萎缩危及3亿人生存。长期缺乏全国性的保护法律法规，直接导致了相关部门在湿地保护上的弱势和失语。
国家林业局湿地保护管理中心主任马广仁在接受《人民日报》采访时称，湿地面积减少虽受气候变化等自然因素影响，但主要还是人为因素造成的，包括开垦围垦、湿地污染、湿地资源过度利用、人工挖沟排水等。
深圳市野生动植物保护管理处的网站显示，除了气候变化等自然因素，港口、机场、城市发展及工业项目等侵占，也导致深圳滨海湿地面积不断减小，红树林和水草的群落结构简单，组成单一，稳定性极差，生态环境面临退化。
湿地濒危，深圳不是特例。
去年，在云南号召退耕还湖之时，媒体曝出开发商以保护洱海为名侵占湿地，进行地产开发，并以“400亩湿地公园、帆船俱乐部、六星级酒店”等为卖点；
同年，哈尔滨市松花江南岸号称国内最大的湿地景观公园被回填，用于房地产开发；
也是去年，辽宁锦州凌海市林业局向两家大型国企开出罚单，称两家公司在凌河口湿地保护区内进行风电开发和兴建炼油厂……
在商业开发和环境保护之间，“地球之肾”正经受痛楚。这种痛楚，已经传递给了濒危物种。
今年5月1日，由国家林业局制定的《湿地保护管理规定》正式实施，但该规定尚需可操作性的细则作补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