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月围城》到娜拉出走

第一财经周刊2010-01-19 11:37:00

责编:群硕系统

前日看了《十月围城》,数度感动。一直到出了影院,被江南冬日的冷风一吹,热情才稍稍降低了些许。“革命”实在是非常迷人,不过也是如此残忍。

然后,离影院越远,想的东西也变得越来越理性。问题是革命之后怎么办?电影当然没回答。这个问题,1923年的鲁迅问过,他的问题是“娜拉出走之后怎么办”。

娜拉是挪威戏剧家易卜生在《玩偶之家》中创作的一个女性人物,她出身中产阶级家庭,从小是她父亲的玩偶,结婚以后又是她丈夫的玩偶,为了他们的幸福,她不惜牺牲自己。在经历了一场家庭变故后,娜拉毅然摔门出走。在五·四运动前后,青年思想领袖胡适提出“易卜生主义”,出走的娜拉成为中国青年自我反叛和自我觉醒的典型。

到了1923年12月,鲁迅在北平女子师范大学做演讲时,提出了一个让人惊醒的疑惑:娜拉出走以后怎么办?这是一个深刻的提问—娜拉出走,意味着抛弃旧制度、旧秩序、旧文化;但出走之后怎么办,即意味着革“旧”之后怎样建“新”,这个问题不解决,无论革命革得怎样彻底,也不能说革命取得成功。鲁迅在演讲中说:由于缺乏独立的经济地位,娜拉出走以后“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鲁迅没有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就去世了。“娜拉出走之后怎么办”的困惑仍然未解,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被掩盖了起来。

到了四十多年后的1968年,中国陷入文化大革命的狂热,正在受难中的思想家顾准突然重新将之拾起。他尖锐地提问:为什么在推翻国民党专制统治的革命成功之后二十年,也就是“娜拉出走之后”,中国又发生了几乎是对一切人的“全面专政”?计划经济为什么没能让中国人富起来?

顾准的提问,对于当时的人们而言无异于惊雷在耳。在他看来,革命是对现状的破坏,它不可能获得经验性支持,只能通过对未来至善的想象、对乌托邦的渴望进行社会动员,争取群众参加。

然而接下来,顾准发现,作为革命必不可少的工具,“终极目的”的设定是危险的。因为“终极目的”是一元的,它逻辑地包含着权威主义和专制主义。革命家们否定其他任何目的,把一切中间环节和部分目的都当作手段,清洗一切或可能具有竞争力的“异端邪说”,肆意破坏日常生活,践踏公民权利、实行专政。

由这样的逻辑可以得出如下可怕的结论:“终极目的”都必然经过手段向目的转化,它被构想出来是为了动员革命、引领群众的,但由于其本身具有的一元排他性,在运用的过程中它成了真正的目的,革命者从此走到暴政和恐怖,崇高的“终极目的”,是由苦难和牺牲烘托出来的。

在经历了多年孤独而痛苦的钻研和思考后,顾准坚定地写下了这段文字:“我对这个问题琢磨了很久,我的结论是,地上不可能建立天国,天国是彻底的幻想;矛盾永远存在。”日后的研究者们认为,就是在这种充满了辩证、理性的冷峻思考中,顾准终结了所谓的“终极目的”,从而解放出三个原则:

首先是科学精神,主旨是承认人对于自然、人类社会的认识无止境,“没有什么‘终极目的’,有的,只是进步。”其次,科学精神也就是多元论的另一种说法,否定了绝对真理,否认有什么“第一因”、“终极目的”,也就是尊重各种思想都是历史的一个阶段,是人类认识的某一方面。第三是政治民主,哲学上的一元论对应于政治上的独断主义、权威主义;多元论对应于民主和自由,它让人讲话,让每个人都有表达意愿的权利。

顾准在1968年所提出的这些思想,当然与《十月围城》中的那些革命者无关,甚至是他们无暇甚至不屑去思考的。不过,对于我们这些在2010年观看《十月围城》的人们来说,却似乎不是没有意义的。当然,看电影看得像我这么累的,也算是“自作孽”了。

举报
分享
热度
意见反馈箱:yonghu@yicai.com
客服热线:400-6060101 Copyright 第一财经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