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铁纪元——大王的铁皮玩具珍藏展”毕展前，陈国泰抽时间来到了展览现场，默默地看着人来人往。孩童初识老古董的新奇，大人眼中流露出重遇旧玩具的欣喜，这些表情都让陈国泰心中浮出了满足感。
生长于香港、求学供职于新加坡，再创业移居上海，玩具串连起陈国泰生命里的每一道风景。童年时代，玩具是他帮助同学考试作弊换回的战利品，是每次母亲吩咐去买叉烧时，一定顺路“朝拜”的对象，他至今难忘当年望着玻璃柜内的玩具出神时，被老板不耐烦的一句“小毛孩，想买点什么”打断的失落。
这个昔日热爱玩具的小毛孩，成年后在新加坡举办了古董玩具展，出版了个人专著《中国玩具》/《小玩意》，还利用自己的私藏开办了世界第一家老上海玩具博物馆，几年后辗转来到上海创立了铁皮玩具品牌ST.John。
“铁皮玩具是中国玩具发展史里最重要的一部分。收藏它是梦想，但随着了解逐渐深入，我更希望在有生之年把它的历史梳理出来。”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眼前这位年近五十的收藏家语气沉稳淡然，俨然不是想象中童心未泯的老小孩。
“玩具猎人”
两只小熊锯木桩，小鸭推吸尘器，猩猩骑三轮车，熊猫滑雪……上好发条后，玩具才真的“活”了起来。比起如今花样百出的电动、智能玩具，它们显得简单质朴了许多。不过，铁皮玩具在诞生之初，也曾是风靡一时的稀罕物。
陈国泰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的香港，恰好是香港开埠以来正式踏入现代工商业发展的起始阶段。经济开始发展，玩具制造业兴盛，许多小型加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吸引了不少西方玩具公司如Matell、Louis Marx、Ideal、Mego等到香港投产。那时的铁皮玩具材质为镀锡的铁皮，软硬适中、不易生锈，玩具造型各异，件件色彩斑斓，甚是惹人喜爱。而大部分60后的家长都是从沿海地区涌入香港的贫困移民，生活条件艰辛，少有家庭买得起玩具。相比之下，生活条件略微优越的陈国泰有几件玩具，已算是幸运儿。
在陈国泰的记忆中，儿时常伴身侧的铁皮玩具不仅有国产的铁皮小青蛙、小鸡啄米、照相汽车等，还有日本Bullmark公司出品的铁皮奥特曼。“勤有功、戏无益”家训让他一度压抑着对玩具的强烈喜好，1989年，在马来西亚一家玩具店偶遇几只80年代初中国制造的老铁皮玩具时，陈国泰深埋心底的美好回忆一触而发，就此拉开铁皮玩具收藏的序幕。
工作后搬到新加坡生活的陈国泰，随即意识到当地经济腾飞为自己提供了收藏良机。90年代初，新加坡人不断搬进新房，把许多过去的老东西扔掉，这让他不时地捡到宝贝。“那时我每天都出去跑，几近疯狂，只要是老建筑就去翻，连路边垃圾桶都去翻。”陈国泰回忆道。
当然，想要真正做起收藏，单靠在公共处所捡废品是远远不够的，主动出击古董店，和旧货商交流接触才是正途。在新加坡中央医院附近的一家古董店，陈国泰意外发现了自己曾在书中读到的由日本收藏家北原先生大力推介过的玩具种类：Modern Toy玩具公司出品的电动太空飞船、Yonezawa公司出品发条机器人、英国Mettoy出品的发条赛车、德国Schuco公司出品的电动警车玩具、Yoshiya公司出品的惯性消防车玩具……经过再三恳请，老板同意出让一件日本产的银蓝色打字机铁皮玩具，索价30新币。在当时，30新币绝对是天价。
那时陈国泰做着设计师的工作，收入微薄，经此一役，他决意以猎人的方式，去寻找第一手或更便宜的进货渠道。他逛过魔术店，搜寻过救世军组织(Salvation Army)，还曾拿起约七厘米厚的新加坡《黄页》，按照上面玩具企业的电话，一家一家地打过去，用最原始的方法去查询并挖掘玩具店后面的老库存。“每一次的淘宝经历都是一次全新的体验，因为你不会知道你下一分钟会淘到什么。”陈国泰说。
有一次在槟城的一家古董店，他无意发现了一只国产电动铁皮宇宙坦克，印在彩盒边上的“中国上海康元玩具厂出品”字样吸引了他的注意。“坊间没有任何关于这家玩具厂的传闻，也无法通过国外的玩具收藏家或研究者的文章获得相关信息。上海是中国铁皮玩具工业的龙头，我非常渴望知道这间玩具厂的一切。”
回到新加坡后，他试着用不同的渠道去打听上海康元玩具厂的来龙去脉，并通过新加坡电讯局的帮助，越洋查询玩具厂的厂址和联系方式，最终了解到上海康元玩具厂已更名为“上海玩具二厂”，地址在武定路。
1992年4月，陈国泰暂时放下了工作，只身第一次踏上了去上海寻宝的旅途。那时新加坡到上海还不是每天有直达航班。陈国泰先是乘飞机到香港，再转乘火车到深圳，接着再乘飞机抵达上海，终于看到了梦想已久的老铁皮玩具。
在微物中读历史
玩物未必丧志，走过年少时代淘宝的激情与疯狂，陈国泰对待收藏的心态早已从把玩转向研究。他将自己的收藏方向重新定位为中国老铁皮玩具，并对藏品的年代、背景、工艺做细致梳理，逐渐总结出一部玩具史。
“中国老铁皮玩具如此小众的门类，实难找到可供参考的文字资料。对我来说，比较直接的方式就是请老人家口述，寻找老玩具厂当年的生产目录，记录过去书报杂志里的广告。比方说，有外国朋友寄来的英国贸易指南中提到了上海爱国玩具厂，若干年后我看到了爱国玩具厂的玩具，就印证了当年的介绍是真的。”
不断对个案进行思考、整合，过程中陈国泰发现每个时代的铁皮玩具都有它的时代特征。上世纪20年代算是中国老铁皮玩具的兴起阶段。在陈国泰的藏品，频繁出现的五色旗即是那个时代玩具特有的标注。30年代起初是以动物居多的育儿玩具，而到了后期及进入40年代的玩具便是抗战的体现，士兵、飞机、大炮是最常见的造型。50年代之后，玩具便呈现出新中国的面貌。
1958年中国制造出了第一辆轿车东风牌汽车。紧接着，有“中华第一车”美誉的红旗牌轿车也应运而生。当时的玩具厂家抓住了这股汽车热潮，开发设计了一系列铁皮汽车玩具，以迎合当时为此骄傲的国人们的口味。在陈国泰看来，“上海康元玩具厂生产的红旗轿车玩具持续热销到80年代，也算是玩具界里程碑式的一页了。”当然，借着这股汽车热，古董车、老爷车、摩托车等各类车都跟着火了一把。为了收藏玩具历史，陈国泰曾用2500美元买下一辆康元中国铁皮摩托车玩具，也曾不惜15000新币（约8万元人民币）买下50年代出品的警备车铁皮玩具。
“老玩具是一部历史放映机，当时流行什么样的服装、汽车、工具都反映在设计上，它间接成为一个国家文化经济水平的镜像。”在陈国泰看来，再没有什么载体比玩具更鲜活有趣、生动立体地记录下历史的演进。
和玩具相伴走过半生，陈国泰坦言自己收获了很多平实的快乐。“我现在想做传承，慢慢整理这些在几代人共通回忆中占据重量的物件，让它们的价值再度被公众发现。我知道这辈子必须把它完成，交待下去，是责任。”陈国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