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对我儿子说,你爹能够成为学者,是这个时代的不幸,是我的大幸。”
外人很难知道马未都下一步买什么。他认为,以自己的影响力,只要一公布,这个门类的价钱就会上涨。“那样我就要付出高出很多的代价。”他说,此前在上海开幕的 “顶级VIP预约制金器特展”中的藏品,就是慢慢搜求而来。“买着买着就成了一个系列。”
金器特展设在外滩一座百年建筑,整个展厅和休息室如全封闭保险库,很是私密。金器光亮如新,被断代为西周至明代,但并未标明对高古金器的鉴定而言至关重要的递传过程或出土地点。这些精巧的金器放置在黑色幕布与多重镜面的陈列设计之下,令人产生置身于众多金器之间的错觉,匠心独具。
“让人们没来不能想象,来过无法复述。如果人家看过了就能说清楚,也就没人来看了。”这是马未都对展览的要求。他是一个会在细节上较真的人,痛恨“凑活”。开展前,他因为陈列设计的细节几次对设计团队“发难”,尽管马未都自认为展览陈列水准“超越了卡地亚展”,但“依然有很多细节让人遗憾”。
对细节的苛求往往与某方面的自信相伴而生。这个当过文学编辑、搞了多年收藏、经营了几家博物馆又频频对公共事件发声的名人,如今又要将他的观复博物馆开到上海最高建筑。明年6月,马未都在上海中心37层的观复博物馆将对外开放。同时,他还与上海的商业地产商合作,推出位于地下5层的16888个观复宝库。马未都说,其中一部分将放置自己的收藏,更多的则会对外出租。
“这个行业水不深,只是浑”
多年以前,马未都曾在拍卖场上遇见这样一件事儿,坐在他后面的一位男士几乎会与他竞争每一件拍品,那一次,他以高出马未都一口的价格拿走了4件东西。出了拍场,那人问:“马先生,您看那东西怎么样?”
“你都买了,还问我怎么样?”马未都说。 “我没看啊。”那人答。
马未都就奇怪:“你没看你还买?”那人说:“你不是看了吗?”
这就是古玩行里常常出现的“借眼”,他借用马未都的眼力,只是付出比马未都高一点的价钱。
在中国的艺术品圈,“打眼”吃亏、受骗上当的事儿,每个人都会经历,马未都也不例外。“这个行业水并不深,只是浑。”如今,他规避这些风险的方法是:去外国或是中国香港成系列地购买艺术品。“我在国外买的多,国内也买,我叫别人去举牌,买了不告诉他们。”
1982年,文学编辑马未都便用1600元买下了第一件正式的收藏。1992年,他结束了早年“胡同串子”式的收藏方式,在香港苏富比买下了第一件艺术品。在绝大多数人尚未意识到艺术品的价值的时候,马未都便已经建立了自己的收藏体系。他多年集腋成裘的财富和文物,对于公众来说一直是一个谜。现有的三座观复博物馆的展品或许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争议也不绝如缕。古玩行业中的“眼力”常常会有很难言传的成分,无法用学术化的语言说清楚,“证伪”与“证真”同样艰难。
值得注意的还有,当下的艺术品市场中,好东西在资本的洪流中迅速向拍卖行集中,关于高质量作品的信息往往流通迅速。但马未都的购藏却显得十分低调。“库房里还有很多藏品。”在谈起将来用什么填充自己即将开张的博物馆时,他这样说道。
如果算上正在筹备的上海馆和深圳馆,马未都已经拥有5座私人博物馆。在民营美术馆在近几年才成为富豪收藏家专属之时,马未都却已将他的民营博物馆带上了“连锁经营”的道路。他说,自己打算在中国建立10座观复博物馆,“这样能够让展览如推磨盘那样转起来,达到效益的最大化。比如我一年策划10个展览,全国巡回一轮,我就向社会交代了100个展览”。现在,他的目标已接近完成一半。
“上世纪80年代,我的收藏体系已经基本搭建完成。”马未都说。1990年,他曾做过几次古董展,发现有人开始逐步对文物感兴趣,便萌生出将展览固定下来的想法。要实现这个想法并不容易。“1992年,我就申请成立博物馆,但人家说:博物馆是国家的事儿。”直到1996年,官方的观念有所转变,观复博物馆成了在中国注册的第一个具有法人资格的民营博物馆。
马未都的博物馆于1996年起步之时也比较艰难:“刚开始,一年要花百八十万吧。”眼下,这个数字早已今非昔比。业内认为,目前,一个40人左右、展场面积4000平方米的美术馆,一年包括水电、人力等在内的运营成本在2000万元。如果要举办高质量的展览,运输、保险、展品进出口的费用可以上不封顶。
但据他说,观复渐渐实现了盈亏平衡。在解释博物馆收入来源时,马未都说:“我还有品牌收入、服务收入和门票收入。服务类型不光是鉴定,我们为会员提供服务。另外,还有场地使用、博物馆商品出售等品牌费用。”对于上海馆来说,除了向会员收费之外,观复宝库出租的收入也算做博物馆收入的一部分。
观复博物馆北京馆典型而传统,满足了一座博物馆的基本设置和功能。之后在杭州、厦门、上海、深圳的博物馆,马未都希望它们各有不同。“上海是中国最洋气的城市,所以博物馆就选在上海中心,还设立‘东西馆’,强调东西方文明的冲撞。”马未都说。此前,他从国外买回15把由英国东印度公司制作的黄花梨座椅;还有一个外销瓷碗,里面画着外国人打猎的情景,外面则刻画了中国人打虎的故事。这些文物都将放在上海馆之中。
在年轻的深圳,马未都更强调展示空间的设计。传统的博物馆按照门类或历史阶段划分馆藏,他希望深圳馆能有所不同。“营造出那种人在广场上散步,观众之间互为景观,俯仰皆是文物,偶尔遇到一个个小屋,跑进去也能看看感兴趣的东西。”他说。
与时代的芜杂和不求甚解共存
更多的人通过马未都的11部关于收藏的书籍、央视《百家讲坛》、凤凰卫视《锵锵三人行》、无数视频节目以及点击量惊人的博客了解他。他的表达能力毋庸置疑,言论涉及范围也实在广泛。若以《百家讲坛》当年的收视率、马未都书籍的畅销以及他博客点击量计算,他无疑是中国艺术品圈子最具大众影响力的人。
时至今日,他也依然是一个愿意在公共平台露面的人物,对自己的表达能力有着绝对的自信。眼下,光手头的视频录像就有3家,除了定期的脱口秀《都嘟》之外,还有《收藏马未都》、《锵锵三人行》。有的节目每周要录,让马未都感到疲累。
每一个领域也的确都需要有这么一个人,让人们得以快速对一个行业、一门知识形成快照般的印象,进而成为公众话题。而至于这些印象与事实之间的距离,则真的需要不断学习才能弥合。
就马未都而言,各方的诟病一直没有停歇:他书中的诸多硬伤、观复博物馆为仿品开具鉴定证书、博物馆和展览中时而出现令人生疑的文物……他则很少作出回应。
马未都无疑深谙这个时代的传播机制和发言规则。在聊起最近正在录制的网络视频栏目《都嘟》时,他说:“这种网络上看的视频,太长了没人看,太深了没人看,我只要点到为止,让你得到些东西就可以了。”他进而说:“我就是一万金油,治标不治本。”
“我曾对我儿子说,你爹能够成为学者,是这个时代的不幸,是我的大幸。”这样的“幸”与“不幸”仅在一线之间。马未都享用着时代的芜杂和不求甚解,也时而添些冷眼讽刺作为佐料。
马未都:我是一个学者,不是一个商人
第一财经日报:你和中国的一线作家莫言、苏童、余华、刘震云、海岩等都有交情,海岩的第一件黄花梨收藏还是你帮他挑选的。你写过爱情小说,可之后就去写文物了。
马未都:我和这些人关系都非常好,50岁以上、60岁以下的都认识,当年帮他们发作品,他们这些人本身都有文学能力,我当时把着一个很好的位置,《青年文学》的编辑。当时大家都是走投无路就哄到一起去了,池塘里面就这么点儿水,蛤蟆都在里头跳,就这么回事儿。那个时代,没有人有出路,你的工作都是分配的,你不能辞职。后来,慢慢地,很多人就退出文学圈了。
只有爱情才能突出重围。我曾经还是有些文学理想的,但后来我觉得文学界不争气,于是就从那里面走出来了。后来,我写的关于艺术品的小说比他们的文学小说都畅销了。
我觉得文物比文学好的一点在于:它比较深,而文学比较浅。你原来是个吸烟者,那是文学;而搞文物的那是雪茄。等你吸了雪茄,你会发现文学特别淡。文学是可以替换的,写诗可以有好坏,但反正都能写,谁好谁坏也没有一个终极标准。但文物是一个很窄的领域,而且文物是有终极判断的。我发现,到了文物界挺有意思的,中国文物界很多人都不会表达,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我两边都沾上了好处,没有沾上坏处。文物界的人都特别死板,眼界特窄;而我眼界比较宽,包括我写的书的发行量都是他们不可想象的。
日报:你写的是艺术品鉴赏,他们写的是文学,不一样啊。
马未都:文学面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或者说,是因为新的小说形式再出现,从前的小说形式已经消退了。
日报:你介入公共事务极为频繁,前不久还在博客上写关于“贪官”、“出柜”和“高仓健”的文章,作为一位收藏家,这样做是要保持影响力,还是纯粹出于表达的欲望?
马未都:博客我一年要写137篇,最近四年都是这个速度,很匀速。这些文章我都是手写,再让人帮我打进去。写这些也是因为自己喜欢。对我而言,收藏只是生活中的一个调剂,我因为在《百家讲坛》说收藏而“红”了。但我觉得,这恰恰是对我最不重要的事儿,它怎么就红了呢?
我觉得哲学、玄学这些重要,但这些说了也没人听。别人老说我是收藏家,但我觉得它不能说是我的唯一身份,我确实还有其他很多事要做。如果说”收藏家”的话,那可能是因为我著书立说了。这一点上,我还是沾了文学很多光,年轻的时候喜欢文学,在表达上比一般人好一些。
日报:要做的事情如此之多,如何保持这样的精神新鲜度?
马未都:我从来不浪费时间,社会在变化,你必须要了解它。我必须在社会的这种巨变中观察,否则就会被淘汰。我现在做的就是文化传播,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布道者。
这两年,收藏一下子成为很多人参与的事儿。我有时候在网上搜“收藏”,一下子出来左边一个隆胸广告,右边又是怎么美容的,中间才是“收藏”,各种偏门左道都和收藏联系起来了。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说明我们这个社会开始喜欢文化了,不管一开始是出于怎样的目的。
日报:商人、读书人、收藏家之间,你如何界定自己?
马未都:我是一个学者,不是一个商人。我觉得自己经商也能大获成功,但我没什么兴趣,我觉得差不多就行了。我曾经和我儿子说:我能够做一个学者,是这个时代的不幸,是我自己的大幸。因为这个时代实在太不讲究文化了,我们不能和王国维、陈寅恪相比,我实际上没读过什么书,我们算什么,什么都不算。我们这个时代太没文化,所以稍微读了一点书的人就显得有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