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笔下有个江湖第一大帮，叫“金钱帮”，书中第一高手天机老人给孙女解释说：金钱听着俗，其实却妙得很。今年年初，美剧《亿万》（Billions）打破了Showtime电视台的收视纪录，剧名只是数字，没指向什么东西，然而观众自动补上富翁二字。虽然十亿（billion）这个数量级也可以用来描述星星，然而我们还是本能地先想到钱。以前农民意淫皇帝，只能想到东宫娘娘烙饼、西宫娘娘剥蒜的地步。现在屏幕前的屁民的眼里，不仅闪烁着好奇和渴望，也涌动着嫉妒和愤恨。《亿万》两大主角之一，对冲基金大佬艾克斯（Axe），就在披萨店里笑问记者：啥时起在美国取得成功是一桩罪行了？
次贷危机当然已成“遥远的回忆”，可当年大家都见过高管们背着黄金降落伞潇洒落地。合不合法是一回事，合不合理则是另一回事。说起“华尔街”和“1%”，难免嘘声一片。当然嘘声是不够的，还得有人亮出手铐，这就是《亿万》里另一位主角，纽约南区检查官查克（Chuck）的事了。
《亿万》就是讲艾克斯和查克两个人的斗智斗勇。虽然也是华尔街的破事，却无意渲染《华尔街之狼》近乎真人秀的纸醉金迷，亦非近乎纪录片的热门影片《大空头》那样，用群戏和众生相多维揭露体制之弊。《亿万》是标准的戏剧，只不过以华尔街为舞台展开，紧凑的故事如象棋般在两大主帅之间进行。艾克斯和查克都反复经历各自阵营成员在不同的事件中轮转扮演多头和空头。神对手和猪队友的角色难免引来质疑：这场斗争是否有点对人不对事了？尽管二人都大义凛然予以否认，但答案不言而喻。
两大影帝的对手戏是最大看点之一
《亿万》其实是《盗火线》那种两大影帝对戏的警匪片，只不过手枪和子弹换成术语和数字罢了。懂不懂金融其实不要紧，我们只要看懂两个男人就行了。二人的设置对比首先在外貌上相映成趣。艾克斯高瘦，如蛇，光洁狭窄的脸上嵌入一对爬行动物般冰冷的小眼睛。查克矮胖，如发福的老虎，毛球般的脸上是一对圆滚滚的眼睛，但瞪起来能喷出火。这种对比颇具笑果：查克虽然没啥出格的炫富之举，顶多坐下私人直升飞机，但镜头一切换，查克却在和手下人吃快餐，且非常认真地讨论旁边那家的饼同样的馅便宜50美分。
这些都是表面文章，二人并非截然相反的两类人，荧幕上的势均力敌，更多地不是因为两种价值观的对立，而是因为可以让观众投入近乎均等的爱恨。两人其实很相似，一样的骄傲，一样的不择手段，一样工于算计又是冲动的性情中人。如果艾克斯不是个靠暑假捡高尔夫球过一年的穷孩子，那他也有可能当上查克那样的高官，剑指总统宝座。而查克自己的父亲正是比艾克斯更加罔顾法律与道德的商界传奇。说到底，美国梦不是法治梦或道德梦，而是个人实现之梦，在个体生命迸发出的强大欲望或者尼采所谓强力意志（the will to power）面前，现成的规则应该让路。
两个敌对阵营共同演绎上流社会的“野蛮人”
这样看来，《亿万》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西部片，而曼哈顿仍然是当年新大陆的原始蛮荒之地，是牛仔和另一个牛仔、猎人和猎物之间展开搏杀的场所。这个构思随剧情推进，变得越发直白，主角在对话中常如此自比或被比为牛仔和原始人，并大量引用相关的典故和词汇。台词故意把大量脏话和金融术语搅拌在一起，两个阵营的男男女女都是“F”字当口香糖含着，似乎不如此则不能体现自己的野性。他们不仅是说说——剧中大量露骨的性爱场面，多数还是SM，原来不仅是噱头，也自成一条线索，与人物的语言和性格共同构成上流社会“野蛮人”的主题。
野蛮人不仅有原始的残忍和肮脏，他们能挣脱“文明”的束缚，放手追求作为“人”的欲望，黑格尔说，人最大的欲望就是被承认。艾克斯的几个手下都把他直接比作“国王”，他是那艘航空母舰，整个舰队都跟着他调头，他不开会，会议在他的身边自动形成……难怪《亿万》安排艾克斯去看《公民凯恩》并让他思考凯恩的问题：如果我不那么有钱，也许我会是一个伟人。
查克常把人民挂在嘴边，正如艾克斯常把股东挂在嘴边，其实都是托辞。这是一场古老如阿喀琉斯和赫克托耳的决斗，广大人民和股东的切身利益取决于两个英雄的荣誉之争，这或许是上帝的另一只无形的手。当然这样说来，“亿万”所指也不单是金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