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收现付的养老保险制度在人口老龄化的冲击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对养老金进行必要的积累已经成为政府和学界的共识。
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中国社会和民众的养老储备非常欠缺，“未富先老”成为我们应对老龄化的最大挑战。“十三五”规划提出“构建包括职业年金、企业年金和商业保险的多层次养老保险体系”，其意即要补上“积累制养老金”这块短板。
美国的积累制养老金领跑全球，截至2013年底，以401(k)为代表的美国私人养老金计划已经为美国民众积累了16.89万亿美金的养老基金资产，与美国当年的GDP相当。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美国的机构投资者在管理养老金方面有那些经验和教训?它们能为我国的职业年金、企业发展以及即将启动的基本养老金入市提供那些有益的借鉴?近日，第一财经就这些问题采访了美国信安金融集团董事长施伯文(LarryZimpleman)。
施伯文早在2000年就应国务院邀请来中国参与过东三省养老保险改革试点的咨询，并受到了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的接见。当年，他向朱镕基指出，中国养老保险最大的问题基本养老金缴费率太高，国家部分做得太大而没有给企业和个人养老金留出空间。
信安是美国401(k)计划管理的领导者，从1941年开始，信安就为退休金计划和机构客户提供养老金管理服务。目前，信安在全球拥有1950万客户，管理的资产超过5000亿美元。
信安是中国建设银行重要的合作伙伴，信安与建行于2005年成立的建信基金管理公司是国内首批由商业银行发起设立的基金管理公司。截至2015年底，建信基金资产管理规模突破3146亿元，位居基金行业第8位。
去年11月，建设银行成立了国内首家银行系养老金公司——建信养老金管理公司。信安和建行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将在养老金投资、中后台管理等方面为建行养老金公司提供支持和帮助。
中国养老金结构失衡
第一财经：十多年前，你来中国参加过辽宁试点的咨询和评估，当时你对中国养老金制度改革提出了什么建议?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认为当年的问题解决了吗?
施伯文：我是精算师，非常荣幸受到中国政府的邀请来对中国养老保险试点进行咨询和评估。当年在钓鱼台国开了两天会，会后朱镕基总理接见了一部分会议参加者。
我认为，当年中国社保体系所面临的挑战主要是基本养老金缴费率太高，待遇水平也太高了。由于缴费率太高，属于政府养老金的部分搞得太大，没有给企业和个人自己做的私营养老金没有留任何空间。
当时，我向朱镕基提出建议将政府管的这部分养老金的缴费率和替代率降下来，给私人养老金充分的空间，让私人养老金成为退休者养老待 遇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15年过去了，中国养老金制度在这方面几乎没有改变，政府养老金依然是一枝独秀，企业年金发展缓慢，难以承担第二支柱的功能。
第一财经：.从全世界来看，你觉得美国的养老保险制度是不是最优的?或者美国有哪些好的方面值得中国借鉴?
施伯文：美国不一定是最好的，但美国养老金制度在政府公共养老金和私人养老金之间达到了比较好的平衡。
这种平衡体现在退休者养老金的构成上。如果退休者想退休以后生活也不错的话，应该达到80%的替代率(退休收入与在职收入之比)。政府公共养老金在 这80%的替代率中占到多少，与个人收入有相关性：低收入者的养老金中超过90%来自政府，而对于高收入者来说，大概政府养老金只占到替代率中10%，对 于中产阶级来说则有40到50%。
在政府养老金之外，替代率不足80%的部分由私人养老金补上。这是一个合理的平衡。如果是能有这种平衡的，政府有政府的责任，私人有私人的积极性，如果政府部分太大了，就会限制私人养老金的发展，中国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中国应大力发展企业年金
第一财经：这些年来，你多次来到中国，也与中国社保高官进行了多次座谈，你在养老金改革上对他们提出了什么建议?
施伯文：中国和美国都有老龄化的问题，但由于中国独生子女政策让这个问题看起来更加严重。美国已经为老龄化积累了18万亿美元的资产，中国这方面却是远远不足。
我见到政府官员会和他们说这些数字，建议中国大力发展私人养老金市场。因为中国老龄化速度很快，必须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积累更多的养老金，这就需要允许更多的管理人进入这个市场。通过让更多的公司去做企业年金管理人，主动积极地开拓市场，为职工积累养老金。
第一财经：政府官员如何回应您的建议?
施伯文：政府的忧虑是怕太多的公司进来以后发展太快，从而会引发一些问题，所以暂时还不会发放太多的年金资格牌照。政府希望能够扎扎实实可持续地来发展企业年金，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企业年金这些年发展太慢，也是很遗憾的事情。
因为大力发展私人养老金不仅关系到退休者的养老待遇，而且对中国经济和资本市场的健康发展都会启动积极作用，私人养老金是与经济发展密切相关的，美国经济过去20年多年的快速发展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美国的401(k)计划是从1990年后进入快速发展期的。如果去看美国经济发展史，美国二战以后经济发展比较快的时期是1990年代，这种发展主要归功于1990年代整个美国国民储蓄额大增，新增的部分主要是养老金储蓄。
现在GDP增速是中国社会非常关注的话题，如果中国的私人养老金市场能够大力发展，这些钱会形成长期的资金池，将对中国GDP增长有比较大的影响。
就资本市场来说，中国的资本市场既缺长期的资金又缺乏长期的机构投资者，如果私人养老金能够发展起来则可以补上这个两个短板。从美国的经验来看，私人养老金60%投资于股票，40%为固定收益，这些长期的资金对于资本市场来说也是好处的。
30%投资股市比例并不高
第一财经：中国最近出台了《基本养老基金投资运营办法》，规定基本养老基金会进行分散投资，投资股市的上限为30%。但我们也知道，美国公共养老保险基金是不能投资股市的，而只能购买特殊国债，您觉得中国的养老金投资政策是否有点激进?美国的是否又偏于保守?
施伯文：中国政府对基本养老金进行投资运营是一个理智且正确的做法，规定30%投资股市也不是过分的做法。因为交钱的很多都是年轻人、中年人，这些钱去投资对他们来说是有好处的。
美国公共养老金部分只能购买特殊国债，养老金管理的业内人士确实认为是比较保守的，但美国是政治性比较强的国家，选民觉得放在政府国债里安全。
但从整个大的方面来看，美国公共养老保险所占的比例比较少，只占到养老金的一半，其它都是私人养老金。政府公共养老金虽然一点都不投资股票，在私营养老金部分，有60%投资股票，40%投资固定收益，这样统一加上来以后，美国全部的养老金投资股市比例也是30%左右。
如此看来，在中国，政府提供的公共养老金占到退休收入的100%，那拿出30%投入到股票里也是合理的。
第一财经：业内人士认为，中国企业年金发展缓慢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税收激励不足，你认为政府的税收政策对于私营养老金市场发展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施伯文：从全球经验来看，不同国家采取养老金体系不一样，有些国家有税收激励政策，税收激励政策对私人养老金发展是有好处的。
私人养老金分为缴纳、收益、和领取三个阶段，我们建议采取递延纳税的税收政策，即缴纳和收益阶段免税，领取的时候再收税。这么做的好处是，由于缴费的时候免税可以鼓励参加者多缴费，投资收益也会增多。
这种税收政策不仅能提高缴费率而且对政府的税收也是增加的，只不过政府要等一等，不能现在就把税收了。有人做过测算，如果政府在缴费的时候不收税，前面少收1块钱，到领取的时候可以多收4块钱。
第一财经：美国的年金是全球投资还是境内投资，中国的年金是否可以放开境外投资?
施伯文：美国私营养老金的投资，什么限制都没有。个人可以自己选产品，选股票债券都可以，政府对机构投资者也没有什么限制。就中国而言，我理解中国 对年金投资限制非常多，主要还是因为规模比较小，一旦有事影响就会比较大。所以，我认为企业年金刚起步的这段时间限制比较多，但随着资产规模越来越大，对 投资的限制会越来也少，投资的环境也会逐步宽松。
信安希望参与中国市场
第一财经：信安在中国建立代表处已经有20多年，是最早进入中国市场的美国专业养老金管理公司，您认为中国的养老金市场对于信安的吸引力和商业机会在哪里?
施伯文：一个国家私人养老金体系的健康发展，对员工，对经济，对资本市场都有大有好处。我们很希望参与中国的市场，我们已经参与了香港，智利，墨西哥等国家的养老金市场，我们发现，中国的老龄化问题时间紧迫，如果不尽快发展的，退休人员的生活会惨淡，没有办法照顾好自己。
信安在20多年建立代表处时，政府有关部门认为我们是想做保险。我们在美国的保险业务确实占有很大的份额，公司起源也是做保险。但信安全球的战略不做保险，只做养老金资产管理。
信安的定位是做中国养老金市场的帮助者，希望成为中国养老金市场的重要一员，帮助中国设计出比较适合中国的养老金体系。
2005年开始，信安开始和建行合作，当时养老金市场还没有成型，但基金市场成熟了，我们决定先把基金和财富管理做起来，成立了建信基金。信安和建行双方也有这样的共识，未来中国养老金市场发展起来后，再做养老金的管理。
去年建信养老金公司成立，也拿到了企业年金管理的资格，虽然对于外资参与年金市场政府还有一些限制，信安不能直接参与中国的企业年金市场，但信安和建行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我们帮助建信养老金公司在养老金投资、中后台管理的提供支持和帮助。
第一财经：具体可以提供那些帮助?
施伯文：第一是产品开发，帮助建行为企业设计养老金计划和不同的养老金产品。
第二是在公司运营方面。对于养老金公司来说，比较好的账户管理系统是非常关键的，企业年金是缴费确定型的，个人缴费记录、投资回报、税都需要记录，而且每个人的投资不一样，回报也不一样，必须需要有很好的系统来支持。
第三，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提高员工的缴费意愿。企业年金绝不仅仅是企业有这个计划就可以实施起来，如何调动员工的积极性，是非常重要的。美国的401(k)是以员工缴费为主，员工缴费8%，企业缴费4%，很多员工不愿意缴费。信安有一套管理模式来吸引员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