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邱志杰在近十几年的美院教书生涯中,最大的痛苦就是发现更年轻的一代人越来越深地被某种恐惧所笼罩。
“一批人自居屌丝,自我放弃,自我安慰,安于温饱和行业规范。另一批人被成功学绑架,聪明,灵活,善于自我设计和自我保护,善于选择最优方案,善于侦查,善于适应,但是小心翼翼,思虑周全,患得患失,未老先衰。”他在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近日开幕的“后感性:恐惧与意志”群展前言中这样写道。
除此之外,还有更聪明的年轻人喜欢心灵鸡汤或者夸张表达,无论是愤世嫉俗、还是看破红尘,在他看来这都是为了掩饰内心深处的恐惧。“我尚不知道这一切应该归罪于什么力量:扩招导致的蚁民化?高房价?互联网和社交媒体?艺术市场和当代艺术自身的体制化?”他说。
这种当代年轻人的精神状况,不仅仅是对于美院系统内的艺术生而言,更是对社会绝大部分普通人而言的。现今的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地进入“个人经验阶段”,年轻人可以通过无所不能的网络习得许多“间接经验”,同时也会更加自我封闭——于是真正属于身体的“感性”就被忽略了。
“在平时理性之下的时候我们其实并没有真正的使用感觉,我们使用经验,”邱志杰这样解释日常之中理性与感性的三种层次,第一种是习惯与本能,比如半夜抹黑上厕所、每天上下班通勤;第二种是理想知识,比如去陌生地方使用手机地图软件来导航、分析路况;第三种则是他在十七年前与其他艺术家同僚们一起最为关注的,感性状态。
“当你来到地图上没有显示的地方,需要一步步地试探,开车的时候非常小心地关注着路感,经过桥洞需要下来探一下路桥是否足够宽。这时候人才存在那种感官完全敞开的状态。”他说,“感觉这个硬度,空气中的湿度,我们尽快让自己过掉GPS到达的地方,来到边远地带敞开自己的毛孔,使自己处在左右为难的状态,这时候才变得特别敏感,特别开放。”
在上世纪末的几年里,刘韡、杨福东、蒋志、孙原、朱煜、张慧等年轻艺术家初出茅庐,他们都希望让变得越来越“玄”的艺术创作更有生命感性。于是在1999年,大家一起参加了由邱志杰和吴美纯策划的“后感性:异形与妄想”展览。虽然那场展览中首次用到了人体标本来做展览,并且只开放了两天就被关闭,但从那之后开始了一场十多年的实验艺术实践。
刘韡,大狗,牛皮、金属、木材,尺寸可变,2016
2005年之后,“后感性小组”的艺术家们逐渐被国内发展壮大的画廊、拍卖系统所裹胁,他们大部分如今都已经是行业内鼎鼎大名的“成功者”。而十一年后的这次展览却并不只是为了给这些大人物做回顾老友会,而是继续向前的。
展览中,有十几年前的老作品,也有曾经提出但未曾实施的方案,但更值得关注的是那些后来成名的艺术家们有什么样的新创作,以及在比“70后”更年轻的群体之中又怎样贯穿了“后感性”精神的人。
蒋志今年的新作“在风中”为四屏影像,黑屋子里观众自己选择面朝哪一面去看。呼啸的大风吹着枝头攀爬的情侣,高架桥下行走的背影被飞沙走石和飘过的卡通气球所包围王郁洋的装置作品“财务室”,里面每一样办公用品都是用硅胶和电动器械模仿出呼吸的效果。
而作为邱志杰口中那些无聊的年轻人一员,张玥在去年和包晓伟一起前往缅甸果敢战争难民营,在那里感受到超出经验的恐惧。但他们回到北京之后用作品和藏家换了二十五吨大米再次回到果敢分发给当地数千户难民。
在总共参展的29位艺术家中有九位是这样的更年轻一代,策展人认为他们被选入展览不是因为创作方法或是人际关系相近,而是由于那种深藏在骨子里的相信改变的精神。
“那时的我们,其实远比今天的大多数年轻人贫穷、幼稚、知识上先天不足,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拿自己当屌丝看过。”邱志杰说,“意志的力量还将引领一代代人战胜恐惧,战胜无聊,行使选择权,做永远的青年。”
展览将持续至12月11日。
蒋志,在风中,三屏影像,2016
王郁洋,财务室,装置,2013
“后感性”部分艺术家合影,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