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在《最爱》里,男女主角的形象不够丑化。”
《最爱》是中国版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吗?是暴露人性的《蝇王》吗?答案都不是。《最爱》述说着乱世的伦理观、物质与精神的失衡、欲望的膨胀、人对丧失了的尊严的维护。顾长卫原本应该就想拍一部寓言式的电影,他在改编阎连科的小说《丁庄梦》时,一定不想放弃靠组织乡亲卖血发家的大儿子,他是从变迁剧烈的城市来的。村民因卖血而染上艾滋病,最后被圈在学校里,像一个被抽离了现实逼真性的荒诞世界。
但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和压抑的世界脱离得很远的爱情故事,商琴琴和赵得意从偷情到领结婚证,放出了华彩的乐章。说它是量身定做也好,说是蒙混商业票房也好,顾长卫骨子里的浪漫一面终于在死亡的焦灼状态中,挖出一颗不可含在嘴里的果子。
《最爱》原本是可以反映社会现状的巨作,但从150分钟删减到100分钟之后,出现了叙事的凌乱和寓意的悖论。商琴琴和赵得意这对某种意义上的狗男女,反而成了影片里过度的亮色。这令人联想到《芙蓉镇》,《芙蓉镇》里的扫地场景是尊严的浪漫主义一笔,对应的是疯子在街上嚷嚷“运动了”的讽刺。《芙蓉镇》的力量来自一段没有畏避的历史,而《最爱》虚化了它的背景,这场艾滋病的蔓延是象征性的,它的隐喻可以无限放大。它像一出末世情结的荒诞剧,一个被爱情的光明色彩保护的“动物庄园”。郭富城在铁轨上奔跑、蒋雯丽骑在猪身上在街头乱窜的场景,一如《孔雀》里的姐姐骑着自行车拉着降落伞在闹市里穿梭,一如姜文《让子弹飞》里的那列火车——它们都是理想主义时代的影子,有着帕索里尼式的纵乐精神。
说实话,在《最爱》里,男女主角的形象不够丑化。其他人都像末世另一边的,黑暗、压抑、迟钝,等待着死亡,而商琴琴和赵得意宛如被拯救的一边,他们的性饥渴是一种反抗,而且是那个村里面唯一离经叛道的,整个色彩也是鲜红的和纯白的,他们独立了出去,成了整个没有希望的故事里的乌托邦。
这样的故事是不能不丑化的,所以大牌明星有时候就是一个麻烦,不是谁都能学蒋雯丽的。我非常尊重顾长卫的勇气,他的反叙事流畅,如果不是刻意为之,至少也是迫不得已。其实,大众是不能接受戈尔丁的,也不会接受残酷版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当电影成为娱乐的超级工具,顾导在竭力消除这对矛盾,是毋庸置疑的。
《最爱》这部电影的本质内涵,是高于普通大众的智商的,这其实是无法违背的矛盾体,人们要欣赏一场被放在真空里的爱情,即使粉饰现实也在所不惜。
如果它真的叫《魔术时代》呢?就像欲望的游戏,泛滥的物质需求,它毕竟是一种讽刺。而《最爱》是更确定的,我们都只能在模棱两可的语义中求得生存。《最爱》真的成了混世魔王横行的时代中,一群可有可无的弱势人群。
有人说,对于这片土地,我们都是土豆。电影沿袭了小说的视角,从一个逝去的小孩的角度看世界,电影荒诞的意味在那样的叙述中,更有震撼力。在这个时代,电影如果是一种态度,已经非常令人肃然起敬,我们没有理由过多地苛刻顾长卫无法首尾兼顾的遗憾。
只是大家都无法接受在人性压抑与冷漠中,两个主人公的那种飘然感。“人一张狂,喜马拉雅也要趴下来”,所有对现实的隐喻都已在原作中分得清清楚楚。顾长卫是少数几位试图对于这个变动巨大的时代,保持独立意识的导演之一。人一旦剥离一个荒诞派的寓言,难免克制不住,难免想给人一种希望。我们都要生存下去,当赵得意最后断臂“殉情”时,现实的残酷性其实是被间接蒙蔽的。
《最爱》不是一个纯爱情故事,但关于爱情的放大,使本来非常黑暗而又绝对克制的电影基调,变得不太统一。如果我们对顾长卫在技术上的不得已无限地计较,而忽视他的勇气,我觉得本身就是一件很猥琐的事情。
《最爱》让我想到了很多生存与尊严上的问题,它一如左小祖咒精彩而冷静的配乐,让我想起了我们的无奈,我们的自私。电影在这里,早已是有缺陷的艺术,就像我们的生命,有时候,真的是混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