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也许是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昨日在上海听到最多的形容词。这位75岁、第二次到中国的作家，在参加上海外国语大学和上海戏剧学院的两场活动时，也同时数次收获“大师”、“秘鲁文化巨鳄”这样的赞美。
但谈及获奖带来的变化，略萨似略有愠怒之色。“我本人也曾是记者，但获得诺贝尔奖完全可能让一个作者成为受难者。”这一刻，他的语调突然变高，“特别是新闻界，不让你安静地生活、工作。我想到一个没有记者的地方生活。”
只在谈及文学的价值时，面色一直严肃的略萨语调才变得和缓深情。他说，好的文学让人说服自己，生命和世界并非我们所想的这样。“《堂吉诃德》也好，《战争与和平》也好，《包法利夫人》也好，都让人看到，与我们所能创作的文学世界相比，现实世界是多么得小。它的证词就是不满足，好的文学让读者不满足。它是改变的发动机。”
创作多来自记忆中的影像
略萨于1936年出生于秘鲁南部，但直到1960年辗转来到巴黎，才真正发现文化意义上的“拉丁美洲”。在此之前，拉丁美洲对他来说是一个分割的概念，“我们并不知道邻国有哪些作品，也不认为自己是拉丁美洲人，只以为是秘鲁人，或哥伦比亚人。”和其他秘鲁年轻人一样，巴黎是略萨梦想中的艺术首都，“要成为艺术家、作家，就一定要在巴黎生活。”
他在巴黎生活了七年，在那里遇到仰慕已久的聂鲁达，博尔赫斯巴黎之行引起轰动时他是其身边的采访报道者。“我这才发现秘鲁只是广大的拉丁美洲的一个省，我认识了许多拉丁美洲作家，开始感觉自己是个拉丁美洲作家了。我们之间不仅拥有文化语言上的共同点，还有共同的历史、共同的问题。”拉美作家圈在那里重新认识自己，文学的叙述方式开始发生很大变化。
这正是后来被定义为“拉丁美洲文学爆炸”的时期，略萨也在那个背景下写作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城市与狗》。《城市与狗》以其在秘鲁首都利马的军事学校的经历为创作基点，在那个纪律严格的学校里，出身中产阶级的略萨才了解到除却西方化以外，秘鲁生活的另一面，“各种社会阶层的东西都在那显现，我在那了解了我出生的国家的暴力情况、社会分化情况。”
许多评论认为，1963年出版的《城市与狗》，与《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跳房子》和《百年孤独》将拉丁美洲文学带进爆炸时期，略萨也因此被称为拉丁美洲文学爆炸的四大主将之一。
“从略萨这一类的作家身上，可以看到西方文明的影响。他们将拉美地区性的经验提升为普遍性的东西，其他语言的作者也能看出一个作家如何处理他的经历和他族群的经历。”作家孙甘露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采访时说。尽管评论界一直特别关注略萨小说中的“结构”，孙甘露仍认为，“形式是第一个让读者产生印象、受到冲击的因素，但他要反映的是那个时代的状况和人的思想感情。语言不同、结构方式不同，但根子仍是写他们身处的时代，这在略萨他们这批作家身上特别明显。”
略萨说，他的创作多来自记忆中的影像，在长期的创作中，他发现自己总在用同一种方式写作，“从某个影像出发，于是有一些暗示、想法。”其第三部作品《绿房子》来源于他与人类学家到热带雨林旅行的经历，他看到没被驯化的大自然、仅有极少现代特征的部落，“很多影像留在我的脑海中，因而《绿房子》的叙述比较主观，有很多散文的风格，就如同在热带雨林中迷宫式的感觉，从中可以了解秘鲁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我写这些，是因为发生过这些事情，一种不可抗拒的精神让我去写。”略萨表示。
从现实迈向理想的文学旅程
略萨5岁开始阅读，70年后的今天，他依然清晰地记得这个事实，“它是一个有边界性质的概念，是我人生的跳跃。了解单词的意思，通过句子变成形象，从而到其他时空旅行，融入其他令人惊奇的生活中去。阅读文学，对我是非常棒的发现。”他最早的写作，是在看书时补充一些内容，如不喜欢结局就去修改结局。
他至今仍认为，文学写作是在生活中冒险的一种很好的方式，“并非坐在书桌旁几个小时的写作，而是你按照写作生涯安排你生活的节奏，它也不是把你封闭起来。”略萨并不是一个喜欢生活在想象世界中的作家，孙甘露认为他的创作有两个重要价值,“对现实的强烈关注；以及将写作、文学看作从现实迈向理想状态的过程。”
1990年，略萨曾竞选总统，他在已写成的回忆录《水中鱼》中回忆了竞选历程。“竞选总统的三年，我在政治方面很有激情，关于政治，关于我的国家，我也学到很多东西。”
如孙甘露所说，略萨的许多作品和演讲都表现了他对政治的介入。他自己说，若只留下一部作品，他希望是《酒吧长谈》。这部小说与他成长过程中经历的八年独裁有关。在圣马尔科斯大学就读期间，他和同学们以他们的方式抵抗，有次曾为送一些毛毯给被捕的同学而找到当局某管理者，“内政部的老楼，阴暗、阴森，对面是我们恨的那个人，他像看昆虫一样看着我们。他把抽屉打开，拿出一些纸，是我们在大学做的秘密报纸，问我们：这是什么？”这个形象激励了略萨的创作，他想通过《酒吧长谈》“表达一个独裁的政府把整个社会都污染了、毁了。哪怕和政治毫无关系的，哪怕爱情，都被污染了”。写作的经历是非常曲折的，他甚至感到迷失，“直到有一天，想到以长谈的方式，引出与其他人的谈话。《酒吧长谈》的谈话是复数化的，交叉形成整个故事。”
而近些年，略萨依然在创作与政治、独裁等题材相关的作品，譬如2000年出版的《公羊的节日》。他始终认为，“与人民生活在一起，不仅是文学的方向，也是作为公民的道德方面的力量。”作为在臆想世界中游动的文学家，能够为政治做出一些贡献，“给予政治语汇更大的透明性。所有公民都应该参与他的时代的政治生活，参与会造就更好的政治生活。”
Profile 人物档案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Mario Vargas Llosa）：拥有秘鲁与西班牙双重国籍的作家及诗人。创作小说、剧本、散文随笔、诗、文学评论、政论杂文，也曾导演舞台剧、电影和主持广播电视节目及从政。诡谲瑰奇的小说技法与丰富多样而深刻的内容为他赢得了“结构写实主义大师”的称号，曾获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