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益平:在香港做盯住离岸人民币的稳定币 这是一种可能性|首席对策

第一财经2025-07-02 09:06:54

作者:梁相宜 ▪ 袁玉立    责编:袁玉立

稳定币成为数字资产领域的热点话题。在今年的夏季达沃斯论坛上,IMF副总裁李波在回应数字货币与稳定币关系时表示,稳定币有机遇也有挑战,两个关键问题是:稳定币是货币还是资产?是货币的话是什么货币?他表示,稳定币有可能成为非常高效的支付手段和价值储存手段,但前提是使用适度以及如何进行有效监管。

而香港特区政府早前宣布《稳定币条例》将于8月1日正式生效,这也标志着全球首个针对法币稳定币的全面监管框架落地。香港财经事务及库务局局长许正宇将其称为“促进香港稳定币和数码资产生态圈可持续发展的里程碑”。公开数据显示,2024年,稳定币支撑的交易额高达27.6万亿美元,超出全球支付巨头Visa(维萨)和万事达卡的交易额总和。目前,Visa和万事达卡已宣布将稳定币纳入其全球支付体系。这意味着稳定币有望成为全球交易中主流的支付与结算选项。

稳定币目前在全球金融体系中,发展趋势如何?稳定币是否会进一步巩固美元霸权?新兴市场国家的“数字美元化”趋势是否会导致其货币政策进一步失效?稳定币是否会对全球跨境支付体系产生冲击?中国香港、新加坡等金融中心推动本地合规稳定币能否挑战美元稳定币的主导地位?未来是否可能出现类似BIS(国际清算银行)的跨国稳定币监管协调机制?中国正加速推进数字人民币国际化,稳定币和CBDC(央行数字货币)未来的关系如何?第一财经《首席对策》专访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中国人民银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黄益平。

 

黄益平的主要观点:

数字资产与传统资产未来将长期并存

稳定币是否巩固美元霸权地位仍需观察

用美元做稳定币需要谨慎 可能加剧风险

在香港做盯住离岸人民币的稳定币 这是一种可能性

不同于早期 目前数字资产监管已有一些思路

央行数字货币和稳定币既是竞争也是互补

老龄化通常带来自然利率向下调整

老年人对利率反应和年轻人不同 货币政策有效性或降低

通用型技术革命是重要变量 或改变自然利率变化机制

二季度仍呈现供强需弱现象 宏观政策下半年要继续托底

 

数字资产与传统资产未来将长期并存

第一财经:黄老师好,您之前提到:数字资产市场变化将带来两方面影响:一是全球数字资产在技术和功能上与央行数字货币存在一定替代性,或影响央行数字货币未来场景格局。二是虚拟资产市场与传统资产市场的风险关联上升。从现在的趋势来判断,数字资产会代替传统资产吗?还是会有这种平分天下的局面?

黄益平:我觉得应该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一方面,我觉得在很长时期内它们肯定是共存的,虚拟资产、数字资产、传统的金融资产,我觉得这些都是长期会存在的。

但与此同时我觉得非常重要的一点,有可能将来会出现相互之间融合的局面。比如说我们很多资产的代币化,代币化的过程就是我们叫RWA(Real World Asset),你可以是线上发一个股票、债券,直接成为数字资产。你也完全可以是用比如说房地产做抵押的一种资产,它完全就结合在一起了,它不是说完全区分开来的。但是数字资产作为一个新兴的市场,将来会得到比较大的发展,目前来看是一个大趋势。

稳定币是否巩固美元霸权地位仍需观察

第一财经:稳定币是否会进一步巩固美元的霸权地位?

黄益平:如果是现在这个趋势进行下去,当然是完全有可能。没有降低对美元的依赖,因为美元的比重确实是非常高的。现在也只能说是刚刚开始,现在也还很难说最终的结局是怎么样。我相信其他各种形态的稳定币,就是盯住其他这些货币或者其他的国债,我觉得这个会逐步发展起来。

用美元做稳定币需要谨慎 可能加剧风险

第一财经:新兴市场国家的“数字美元化”趋势是否会导致其货币政策进一步失效?

黄益平:它们如果都是用美元做稳定币的话,那就意味着在它的经济当中,整个流转当中相当于准美元或者美元稳定币的比例就会上升,这是它将来要面对的一个问题。其实这种问题过去很多国家都碰到过,就是有一些美元化的国家,它既有自己本国的货币,又有美元,这样的话在实质上来说它对流动性的管控就一下子就变得很弱了。

在香港做盯住离岸人民币的稳定币 这是一种可能性

第一财经:您觉得人民币呢?

黄益平:人民币现在的主要的问题当然是一种思路了。人民币现在主要的问题就是因为我们的资本项目没有完全放开,所以要完全在国内推行(稳定币)应该是很困难的。现在值得关注的其实是香港在这方面走的还是比较快的。

它们做稳定币,当然它的问题就是说它盯住港币,但港币是盯住美元的,所以实际上最终还是美元在底层发挥这个作用。将来也许可以考虑,这是一些建议。因为香港有一个人民币的离岸市场,离岸市场如果是发展起来,将来能不能在香港做盯住离岸人民币的稳定币,这是一种可能性。

我觉得从大的方向来说,现在稳定币也好,数字资产也好,整个市场现在变得很活跃。我们确实有我们的考虑,因为我们对金融稳定的关注,对风险的关注,要在国内完全放开来也不太可能,但肯定也不能完全缺席这样一种新的创新活动。所以如果我们也能积极地主动利用香港特区做一些尝试,我觉得还是很有价值的。

不同于早期 目前数字资产监管已有一些思路

第一财经:从监管方面是否未来会有出现这种类似于BIS(国际清算银行)的跨国的稳定币的这种监管的协调机制?

黄益平:跨国的稳定币将来如果是需要成为一个跨国的支付系统,它肯定会有相应的监管政策。这些年我觉得对于稳定币、数字资产的监管还是有一些思路的,包括像所谓的履行规则,你做数字资产交易,包括像稳定币,你要搞清楚上下游都是跟谁打交道了。

不管怎么说,金融交易还是需要监管的,完全去中心化匿名,必定会影响到金融稳定。只是我们怎么样能很好的设计一些手段,既不影响它原有这些像区块链、分布式账户或者是代币化的这些工具技术的优势,还是要把它给发挥出来。但与此同时,监管部门还是能看住风险,了解风险。

第一财经:监管和自由还是要有一个动态平衡。

黄益平:那必须的。对金融来说,要在效率或者创新和稳定之间求得一个平衡。

央行数字货币和稳定币既是竞争也是互补

第一财经:我们看中国现在也正在大力的推进数字人民币,也是数字人民币的国际化,市场认为美国它倾向于这种私营的稳定币,而非这种央行的数字货币,您认为稳定币和这种CBDC(央行数字货币)未来是一个竞争关系,可能是一个互补关系,还是什么样的平衡关系?

黄益平:我觉得都有。但是CDBC因为我们跟国际清算银行做了一个叫货币桥,它就是央行、商业银行一起直接对接,跟原来的系统相比应该说是一个很大的提升。无论从安全性、效率甚至将来的成本都可能会有降低。但稳定币在多大程度上能替代,包括像我们一般的机构或者是个人,在多大程度上完全信任这样的一种完全民间的支付系统,我觉得它肯定是会有一个竞争的过程。

与此同时它也可以是一个互补,是有一些机构或者有一些业务可能更信任适用央行数字货币。有一些是稳定币,甚至有人提出来,你看我们的一些线上的支付也好,或者是稳定币也好,它都是企业做的。企业做的话它当然效率很高了,但我们也经常会有一些担心,比如说它对权益的保护,对风险的防范,甚至它对公平竞争的这种遵循,比如说会不会有垄断的问题,或者是消费者权益有没有得到充分的保护。

这种时候一方面我们可以通过加强监管,与此同时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我们在经济学里头有个概念叫可竞争性。央行数字货币放在那里,它就可以发挥一个可竞争性的作用。如果消费者觉得它对我不好,最后因为它市场做大了,有很多机构刚开始做的时候给你各种补贴,最后它做成市场了,就以各种办法从你身上获利。

如果有这种情况,包括有一些垄断的行为,央行数字货币只要是存在的,我甚至可以说我做央行数字货币就不是要跟你竞争跟你抢市场,就是在这里保障消费者权益和反垄断,我觉得也很重要。

老龄化通常带来自然利率向下调整

老年人对利率反应和年轻人不同 货币政策有效性或降低

第一财经:这次您在达沃斯找您聊这个话题,其实我们也挺感兴趣,人口老龄化如何影响利率以及相关的一个政策?

黄益平:老龄化它肯定是会对经济造成全方位的影响。我们过去其实讨论最多的是,老龄化给我们带来的影响是两个方面:一个就是劳动供给减少了,另外一方面实际上对于我们的很多医疗养老需求就增加了。所以这样的话,在整个经济当中对利率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我们经济学里头有一个概念叫自然利率,自然利率它其实讲的就是储蓄和投资之间的均衡的利率。简单说,储蓄多,投资少,利率就比较低;储蓄少,投资多,利率就会比较高。在老龄化的过程当中,它恰恰两个方面都有,一方面是因为老龄化了之后,他基本上就不储蓄了,他有的时候花过去的储蓄。与此同时另外一方面,它的投资可能也会减少,因为老龄化了以后经济活动不那么活跃了,这样的话最终利率往上走还是往下走,从理论上来说是有两种可能的,就是哪一个变得更大。

但一般我们认为或者我们观察到的,在一个老龄化的社会,它的自然利率是往下走的。但这样的一个利率下降,它从长期来说会带来一些问题。第一个是,你的利率一直很低,意味着什么?资金成本很低,有可能会导致经济当中的一些金融风险会爆发。另外一个方面,可能对货币政策的制定和实施会有影响。举个例子说,我们制定货币政策,经济不好的时候,不就是我们经常说的降准降息。老年人对利率的反应和年轻人是不一样的。你降息了,他就增加开支吗?他可能也不怎么增加,我们的货币政策将来的有效性就会改变。

所以这确实提出一系列的挑战,经济调控还是需要的,利率如果调的空间小了,反应小了,将来怎么办呢?在货币政策的领域当然也有一些尝试了,举个例子说,我可以量化宽松,利率降不下去,我可以增加很多的流动性,利率到0之间空间不大了,我可以做负利率,甚至还有一些叫结构性的货币政策,直接定向的把钱给发下去,这样的效率可能高一些。

未来需要创新货币政策工具 并更多地与财政政策结合

通用型技术革命是重要变量 或改变自然利率变化机制

第一财经:经济过热,我们可能加息,然后存款准备金率往上走一下,不好的话我们货币政策利率调控往下来一点,这是我们现在整体大的框架。未来我们之前已经理解很多年的一个逻辑框架,会因为老龄化有变化吗?

黄益平:我觉得将来会有一些创新,也就是说现行的这些机制它的有效性可能会有所下降。也许我们将来创造一些新的手段或者工具,或者比如说更多的跟财政政策或者其他的一些改革政策相结合。

但其实我们讨论的一个更有意思的问题是,货币政策框架的有效性会有所减弱,我们是假定整个技术没有变化。我们现在正好处在一个叫通用型的技术革命,就是人工智能革命的过程当中。假如说人工智能的革命真的是能提升我们经济的增长的潜力,也就是说即便老龄化了,劳动人口减少了,但经济增长不但不会减少,可能还会加快。如果人工智能的技术真的能落地,将来我们的经济增长不但不会下降,甚至还有可能上升。

那个时候有可能很多人退休了,但是还仍然会有很多收入,他仍然可以储蓄,不见得就会减少。我前面讲的导致自然利率下降的机制,起码从量上会有转变,是不是会逆转我都不知道。但当然同时也要求我们对于收入分配不平等的问题需要花很多的功夫,如果人工智能落地了,将来都变成无人工厂了,但如果收入分配不出来,只是集中在几个股东手上,将来的问题也挺大。

二季度仍呈现供强需弱现象 宏观政策下半年要继续托底

第一财经:判断一下在极大不确定性下,下半年的经济增长吧?

黄益平:几个实体的指标其实在第二季度都不错,出口不错、生产不错、我们的消费其实也不错。当然这里头有我们政府努力的结果,政府出台刺激消费的行动方案,我觉得还是见到效果的。

但是比如说制造业采购经理指数,最近两个月是相对比较偏弱的,我们的消费者价格指数也偏弱。所以我觉得就是说刚才说的这几个指标值得我们关注,可能不确定性对我们的经济会造成影响。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在看第二季度的数据的时候,现在还不知道最后出来的 GDP估计的值,我猜会在5%以上。这个5%里头是不是已经有一些值得我们关注的信号?

一方面,我们现在在跟美国谈,在未来一段时间到哪一个点能不能相对清晰一点?实际上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它就是降低不确定性。如果是在未来一段时间能有一个协议,我觉得我们的信心有一定的提升,是完全有可能的。

第二个当然我们也可以考虑做的,就是从政策的角度来说,稍微再加一点码,无论是货币政策,财政政策。因为在不确定性的时候,我们政府宏观政策要做的事情就是再给它托一下底,让它变得信心稍微足一点。如果这两个方面的因素能够有比较好的进展,我觉得下半年应该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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